“你不要总把他往朕的敌手一方去摆。”朱翊钧皱眉道:“务实这幅图是在告诉朕,不必担心他的野心,因为他的野心早已有了方向。”
郑妃指了指南方那片橘红色区域,问道:“您是说三宣六慰和南洋?”
朱翊钧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郑妃摇头道:“臣妾不知道是不是,但据臣妾所知,三宣六慰不过是些蛮夷之地,而南洋虽然物产颇丰,却也只限于香料。
恕臣妾直言,这些地方虽然在这图上看起来不小,但若以价值而论,臣妾甚至怀疑它们加在一块儿还不如一个应天巡抚。”
朱翊钧沉默了一会儿,道:“应天巡抚辖区虽是膏腴之地,但那也是靠着三次衣冠南渡,一步步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三宣六慰或许本是蛮夷之地,但在朕看来,若我华夏衣冠也往它那儿来个‘南渡’,将来未必就不是另一片膏腴之地。”
他顿了顿,望着满脸不以为然的郑妃道:“你或许不信,但朕知道,这些年来务实已经往那边转移了不下百万人。
诚然,这些人大多都是灾民,在大明他们已经要活不下去了,转移去三宣六慰也未尝不是好事。本着仁慈之念,朕不想也的确不曾对此多置一词,但不管怎么说,这无疑也是一种衣冠南渡。
有了这至少百万的华夏移民,三宣六慰必然日益繁荣,更何况这本就是务实才华所在……他是真正的社稷之臣,只要他愿意花费精力,三宣六慰的日新月异是可以预见的。”
郑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朱翊钧摆了摆手,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刚才务实在的时候朕就把所有人都撤走了,现在你说什么都只有朕能听到。”
但郑妃显然仍有迟疑,道:“皇上,这恐怕已是国事了……”
“看来经过药膳案这件事,你真的谨慎了许多,这也算是好事吧。”朱翊钧似乎有些感慨,但还是继续道:“不过现在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这不算干政。何况如果真要说干政,那你方才已经干政过了。”
郑妃这才想起,她刚才还用白居易那首诗来指桑骂槐了高务实呢。此刻皇帝这样一说,她干脆也就释然了。
“若是如此,那臣妾也不遮遮掩掩了。”她皱眉道:“三宣六慰加上南洋诸岛,看起来已经不比大明两京十三省小了。倘若真如皇上所言,高阁老不遗余力往那边转移灾民,他自己又是社稷大才,似这般发展下去……将来恐有尾大不掉之势。”
朱翊钧沉默片刻,道:“哪有那般容易,三宣六慰之地人口并不算少,百万灾民在其中甚至占不到一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虽然是提问一般,但却自己说出了答案:“这意味着治理当地非常麻烦,比黔宁王治理云南还要困难。大明治理云南二百余年,如今云南勉强算是归于王化,可是依旧有哪许多土司盘根错节。
纵使务实再怎么英雄了得,依朕来看,他这一代两代人也不可能完整合得了,再加上他自身无意中原,如何能算是尾大不掉?朕倒是觉得,他是故意要这样做的。”
“故意?”郑妃皱眉道:“故意做什么?”
“故意告诉朕他将来不会留在中原,以免异日功高难赏,朕与他君臣之间产生嫌隙。亦或者……”
这个“亦或者”郑妃倒是猜到了。大明历代皇帝少有高寿者,除了太祖、成祖之外,也就世庙还算长寿。因此,高务实可能是表示他即便将来做了顾命,也会如他老师那般急流勇退,甚至连“退”的地方都明白无误告诉了皇帝。
“皇上信吗?”郑妃皱眉道:“臣妾知道高阁老这些年的功勋,也不否认他素来自律,可是……皇上真的觉得有人会满足于穷乡僻壤而不窥视富庶中原?”
“朕确实相信。”朱翊钧看着堪舆图,道:“如若不然,他又何必献上此图?”
郑妃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相信。
朱翊钧也不纠缠这信任与否的问题,反而道:“前不久,他把长子高渊派去了暹罗,同时还带走了他京郊别院中的大半人手,迄今也未增补。”
“这是何意?”郑妃问道。
“朕想,这是两方面的意思。”朱翊钧淡淡地道:“一方面,他在告诉朕,他问心无愧,甘愿把自己置于朕随时处置的‘危险’之下;另一方面,他也是在告诉朕,他在南方的基业有人可以随时继承,若是朕真要做出什么莽撞之举,自然也有人会为他报仇……哪怕赢不了,也能让朕焦头烂额。”
郑妃柳眉一竖,道:“这是在威胁皇上咯?”
“你会这样理解,但朕不会。”朱翊钧叹了口气,道:“他说得没错,朕与他自小一同长大,同窗十余载,互相之间的了解已经足够深了。朕是怎样的人,他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朕也知道。
他做事喜欢布局,而且布局长远,往往在别人根本没想起来的时候就开始了,所以他也很少会改变主意。他认定的事,一定会善始善终做到底;至于朕,朕虽不敢自夸,但自问不是刻薄寡恩之君。为朕立下功勋之臣,只要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朕都会优容褒赏。
正因如此,朕知道当初他在安南就有培植势力、掌控一方之举,但朕并没有多说什么。一来安南本就是他自己拿下的,二来朕也不觉得他那些举动是要对朕不利。
滇缅之战以后,朕也发现他在三宣六慰都开始行使大权了,但朕依然保持沉默。朕当时也有些犹豫,不敢断定他究竟想做什么。后来又过了这些年,朕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才知道他一直都有向朕表明……一些意思。”
郑妃纳闷道:“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呢?”
“他从不插手南京事务。”朱翊钧说着,似乎觉得没说清楚,又强调道:“朕的意思是,他从不过问南方诸省之铨务,甚至连军务也尽量不问,除了刘綎之外,对于南京兵部所辖,他一直都尽力避免过问,更别提插手其中。”
“此举何意?”郑妃显然没有想明白其中道理:“南方与北方有何不同?”
“南方诸省靠近三宣六慰啊。”朱翊钧指了指堪舆图,道:“他不过问南京之事,其实就是让朕放心。试想,以他在朝中的地位,若是倾力在南方诸省安插要职,一旦某日真有不轨之举,从三宣六慰发兵北上,那该有多少人群起响应,多少人默许其事?”
郑妃摇头道:“南京兵部才管着多少卫所,他如今在九边之中恐怕早已威名赫赫,又何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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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两天好像感冒了……我不会新冠都逃过了,结果栽在流感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