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沐云峰成了自己的。
那个曾经的主人,一经离去,十死无生。
什么债,需这般费尽心思,甚至交出性命来还?
于那提着破剑的家伙,当真厌恶到了极点。
留在问虚,又有何用?
不若,亦该让他们走出去。
小六扶着竹节,起身站立。掌柜方才扭头看向小六:“奔雷劲虽说算得上山门功法,势大力威,但招式简一,不得变化,只可出其不意,难以久战应敌。”
鹤远嘴角呕出淤血,再无慵懒意味,瘦小的身子站得挺直,坚毅地看着掌柜。
掌至身前,鹤远力逾大地,踏向地面之际,有轻微震荡以身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而去。一声低喝,鹤远身上衣衫鼓得满满当当,以双掌迎了出去。
对拼一掌,鹤远双脚稳踩地面,向后划出半丈远,沿途出现一道浅浅的凹壑。
“听闻你会一门武学名为靠山崩,见你使过,用那奔雷劲颇为相像,但这两门功法着实不够用,待离去之时,我便把这门功法交给你,让你去了了你心中那些疑惑的事情。”掌柜背对小六,直冲着鹤远,开口说道。
一字一句听在小六耳中,胸中掀起浪涛,虽是认真看着,可掌柜所说话语,已是再明显不过。
“此功法,名为搬山典。”
鹤远缓缓凑了过来,痛得挤眉弄眼抓耳挠腮,哼哼唧唧个没完。
此时的小六才知道,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鹤远,竟是个撰铭四十重的修士。
掌柜席地而坐,招呼二人一同坐下。看着小六欲言又止,说道:“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也不愿告诉你,无非一些费心费力的腌臜事,本来想着留你在飞瀑楼,但时至今日,你还是回你的天衍都,将事情问个明白。”
顿了顿,继而说道:“若是不差,燕昭那厮,应是还在那里等你。”
小六嘴角开合,不知该说些什么。以往如何都不肯放自己离去,今怎这般轻松地要求自己回去了?
说着,掌柜扭头看了还在喊疼呼通的鹤远一眼,说道:“你跟着一起。”
鹤远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掌柜,寻声问几句,照旧问不出个所以然。
交代好事宜,掌柜开口:“明日一早,会酒楼叫上钟杜武,了了那些事,你们再回来。”
起身入竹屋,打着哈欠便要去睡觉。
鹤远也是有了倦意,跟着进去,接着便被丢了出来,留下一句,“地儿小,你俩在外面将就。”
事已至此,小六又如何睡得着。愈发云里雾里,不得其解。
掌柜所谓心思,不得而知。
曾经的掌柜安于现状委曲求全,不懂沐云峰主人的所作所为,更是看不懂那些挤破脑袋的长生之路,心死之人,又何止掌柜一人。
经历过死亡,便格外看重生的珍惜。
酒楼,已是掌柜所以。
可是。
掌柜入了竹屋,躺在冰凉的床上,闭着眼,喃喃道,
“我还奢望呐。”
二人围在那把竹椅旁将就了一夜,第二日下山时,告与钟杜武,看着钟杜武诧异的表情,有些搞笑。
这算不算仙人入俗世?
钟杜武开口问道。得鹤远冷不丁泼了盆凉水:“在酒楼当打杂的仙人?那可真是了不得。”
只觉可笑,一心成仙前来,落了个酒楼伙计之名,如今非但没学到什么,又要回去。说得上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日,三人同行,便离了飞瀑楼,离了三溪镇,往东走去。
听掌柜所说,天衍都离这里亦有数千里之遥,大概方向就是三溪镇以东,三个不知道路何在的家伙,闷着头踏上了归途。
钟杜武指着鹤远问小六道:“为何带上这厮?”
鹤远得意洋洋,说道:“掌柜特许。”
要说这问虚的地界,周遭方圆着实荒凉了些,难见人烟,找不得丝毫能够落脚歇息的地方。
三个人就这样没头没尾的朝着东边前行着,好在带了充足的粮食,一时间也饿不到。
行了得有两日之久,终是远远的得以瞅见一片非同寻常的枯黄绿意,不时飘向当空的徐徐炊烟,宣示着此地的生机人息。
已是深秋时节,依是入了绿意中,一片极广阔的树林,树木高大威猛,冠上枝叶大多已是凋零,踩在地上清脆声阵阵,一株株此起彼伏却也将不少阳光拦在了外面。
听着丛林中热闹的动静,啃了两天面食的鹤远有些馋肉了。抹了抹嘴角,便要去猎些什么,解解口腹之欲。
于是三人意见出现分歧,钟杜武与小六想要去寻人家,倒也不是外面不能将就,这般大的丛林保不齐有些什么凶险野兽,这两日当真睡够了地为床天为被的露天生活。
鹤远将包袱塞给小六,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只走几步,兴趣缺缺又踱步走了回来。
见鹤远如此神色,小六不禁开口问道:“不是要去打猎?”
鹤远闻言摇头,面露为难,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手无寸铁,打不得。”
钟杜武一旁吹捧道:“鹤兄何许人也,赤手空拳,足矣。”鹤远点头认同了钟杜武的说道,接过自己的包袱背在背上,说道:“保存实力,不急。”
深入林中,得见一处不大的空地,有简陋栅栏胡乱围成一个院子,一间茅屋落座在这。
定睛看去,有个蓬头垢面的人正坐在院中,守着面前的一锅冒着蒸汽的汤食,不断朝下面添着柴火。
胡子很乱,围了个满脸,看不清那人容貌,不知年岁如何。
“大叔。”小六率先开口问道。
不见回应,静悄悄,柴火送入火焰中,发出声响。
若不是有了这个动作,还真的以为这人已经死在了那里。
钟杜武忍之不住,入院中,临在那人身旁,看到了杂乱发际里一双无神得厉害的眼瞳。
人近身前,依旧是无动于衷。
鹤远凑过来,低声嘟囔道:“本以为是个聋子,这么一看居然还是个瞎子。”
正僵持着,小六走来。
闻那人身子轻颤,朝着小六看了过来。
快到眨眼之间,站在前面的钟杜武与鹤远二人只觉得一阵风过,跟什么擦肩而过,眯了一下眼睛。
锅中的汤水还在咕嘟咕嘟沸着,弥漫出浓重的肉香味,柴也着得旺盛。只是那个不闻外物的家伙,不见了踪影。
凛神,二人转身,看见那人暴起,速度快得惊人,根本不及三人反应时间,已是冲至小六身前,只手扼住了咽喉,生生提了起来。
方欲有所动作,那人又一把将小六丢在地上,小六猝不及防后得以喘息,咳了几口。
实然,能在这荒郊野外立足生存,远没有看上去那般简单。
这一刻,陡然崩起身体,如临大敌,这人,古怪得很。
那人又重新变作了邋遢模样,无视三人严阵以待的姿势,重新坐回了沸腾的锅前。
“哪来?”那人终于是出声,也不看向诸人,盯着锅子开口问道。
钟杜武与鹤远哑然,好似认识小六一般。小六揉了揉有些红肿的脖颈,回道:“西边。”
闻言,那人冷哼一声,骂道:“放屁!”
此人喜怒无常,摸不透心思。钟杜武蹙着眉头,始终不敢松懈,实力不清不明,但方才那一击,已是表明了一些。至少的,非自己三人任何一人所能敌。
“饿了。”那人守着面前肉羹开口,继而说道:“去劈些柴来,这茅屋便让给你们一晚。”
说着,身后有动静传来。回首望去,有一少年,正拖着一头豪猪缓缓地走进院子里来。
钟杜武与鹤远就这样回首看着。
少年无视二人,一眼便认出了朝自己最近的小六。
小六失神,此少年,刻骨铭心。
天衍都前,曾有少年见少年。
此地,亦是少年见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