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又逢秋收大丰,秋冬之交的长安城,只被一阵欢庆喜悦的氛围所充斥。
对于关中的百姓而言,过去这一年,是有汉以来第二次,同时也是连续第二年的‘大丰收’!
虽然今年的丰收,并没有去年那么令人瞠目结舌,但全关中三石半以上的平均粮产,也足以使得每一个以耕种为生的农民,为过去这一年的劳苦而感到欣慰。
百姓喜悦于丰收,地方官员以及朝堂,自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盖因为在农耕社会,粮产并不只关乎百姓的温饱,同样也关乎到官员的乌纱帽,以及政权的财政收入!
再一次,尤其是连续第二年的大丰收,可谓是让整个关中官场欢呼雀跃起来,几乎每一个有资格被称为‘官’的人,都已经对自己的美好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无限遐想。
至于长安朝堂,虽然被先后跳出来的南越赵佗、朝鲜卫满之事恶心了一阵,但最终,也还是‘府库愈发充盈’的现状,重新获得了长安朝堂的大半关注。
毕竟理想再丰满,也总还是需要面包来支撑;
再远大的理想,也需要一个吃饱肚子的信徒,迈出有力的步伐,才能最终达成。
中央财政愈发富裕,朝堂就能启动很多过去想做,却因为没钱而无奈搁置的项目。
如长安城的建造啦~
关中水利的进一步修缮啦~
修建当今刘盈的皇陵啦之类。
就算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也总能给长城周围,那些仍恪尽职守的边防战士们多发点米粮、布匹,让这些英雄吃饱肚子、捂暖身子。
即便是退一万步来说:府库足够充盈,最最起码,也能保证长安中央,不会再发生‘朝臣半禄’的事了。
——前些年,先皇刘邦尚在之时,因异姓诸侯之乱而出现,动辄连续好几年的‘半薪’生涯,可是让这些没有勋爵,全指望俸禄养家糊口的高官,实打实的过了几年苦日子······
再者,关中连续两年丰收,就连那些地方县道官吏都能捞到政绩,这些个身居庙堂之高的中央官员,自然就更不用提了。
都不用说别的,就一点,便足以证明关中接连两年的丰收,究竟引发了多大的轰动。
——在关中各地郡县上报治下农产,并由相府汇总核算,又广为人知之后,长安街头,甚至出现了‘少府阳城延功当封侯’的舆论!
盖因为在勤劳朴实的关中百姓看来,过去这两年的丰收,除去‘太祖高皇帝庇佑’‘天神眷顾’等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话因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少府阳城延在两年前的冬天,再次疏通了渭北郑国渠。
而在这些善良的华夏民众认知中,一個能让成千上万的群众,都因为自己做的某件事事而吃饱饭的九卿,完全配得上一个彻侯的显爵。
——甚至就连这,都还是长安百姓相对‘理智’的体现!
起码比起关中某些偏远地区兴起的‘当为少府阳公立庙塑像,四时祭祀’的言论,‘仅仅’只提议给阳城延封侯的长安百姓,无疑是理智了很多······
对于这则舆论,长安朝堂最开始倒是没当回事,甚至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蠢货,私下发表了类似‘阳城延也配封侯?’之类的愚蠢言论。
但在反应过来之后,朝堂舆论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汉十三年,即刘盈元年秋九月庚申(二十七),明明不是常朝日,却有上百功侯元勋、朝臣百官,在天还没亮时就聚集在未央宫外,请求觐见天子刘盈!
在被刘盈以‘元朔朝议在即,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委婉拒绝后,这些人也并没有立刻散去,而是在未央宫一直待到了正午!
至于从卯时到午时的这几个时辰里,这些人也不能说啥也没干:每有人从未央宫外的蒿街走过,都能听到这些达官贵人的大声谈论。
而谈论的内容,正是这些人出现在宫外,请求面见天子刘盈的原因。
——少府阳城延,公忠体国,功延万世,理当封侯!
对于这些人的所发,路过宫外的行人百姓,自然满是认同的连连点头,然后就各自为生活奔忙而走;
但朝臣百官的这份‘好意’,却是让刘盈实在有些承受不起······
——郑国渠,可是刘盈带头修的!
撇开具体事务,都是由阳城延带少府负责的事实不谈,理论上,阳城延只是‘于旁辅佐刘盈修整郑国渠’!
而当下,‘辅佐修渠’的阳城延,都已经被长安舆论视作‘应该封侯’,甚至应该封神的人物了!
辅佐修渠的阳城延都尚且如此,若是刘盈对朝臣百官的彩虹屁不加以阻止,甚至坦然受之,那刘盈又该怎么样?
在不到十七岁的年纪,就给活着的自己立个庙?
又或者是以天子的身份,给自己封个‘渠神’之类的神职?
很显然,那些一开始认为‘阳城延配不上彻侯之爵’,然后又一夜之间转变思路,表示‘阳城延绝对配得上封神’的朝臣百官,就是打定了借机给刘盈捧臭脚的注意。
但很可惜,刘盈并不很能接受这种过度做作的彩虹屁。
——拍马屁,可也是门学问来的!
怎么把人拍的舒舒服服,又让人看不出自己是在拍马屁,这才是马屁精的最高境界!
很显然,此番,借着‘阳城延功当封侯’的舆论,想要委婉捧刘盈臭脚的朝臣百官,绝对算不上合格的马屁精。
起码刘盈就觉得,自己稚嫩的后大腿,被好几百个蒲扇大的巴掌,接力抽了好几百个都······
见刘盈不愿意承情,朝臣百官也没再勉强,只有事没事嚎两嗓子‘阳城延真是吾辈楷模’,便将此事暂且放下了。
也正是在所有人都认为,朝臣百官借阳城延之事派刘盈马屁,就是刘盈元年的最后一个大事件时,尚冠里传出的一则消息,让处于岁首年末欢庆氛围中的长安,被一层弄弄的哀痛所笼罩。
——汉开国第一侯,当朝太师酂侯萧何,在汉十三年、刘盈元年最后一天的夜晚,再也撑不下去了······
·
“参见陛下······”
“陛下······”
在一道道轻微的拜谒声中走入屋内,刘盈只皱眉一摆手,而后抬起头。
随即映入刘盈眼帘的,便是萧何消瘦到几乎只剩骸骨的面容,正紧闭双眼平躺在榻上。
这一刻,这位大汉王朝的第一功臣、汉室的第一任丞相,当今刘盈的老太师身上,几乎看不见丝毫往日的风姿。
干涸皱巴的脸皮,因平躺而稍有下垂;紧闭的双眼下,也不难看出一阵青黑;
那时有时无,或者说时可闻,时不可闻的微弱呼吸声,更是让本就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屋内,再添一分轨迹和绝望。
看到萧何现在这个模样,刘盈脑海中,涌现出了无数贴切的形容词。
如风烛残年、苟延残喘,又或是行将就木、油尽灯枯。
但最终,却只有两个词,留在了刘盈的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