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丹木上下打量着应翩翩,&bsp&bsp而后眉头松开,朗朗而笑,说道“原来大人就是应将军的儿子!我幼时便多次听闻过应将军征战沙场时的风姿,得知他有后人,&bsp&bsp一直想要见识切磋一番,&bsp&bsp却没想到大人竟从了文职。”
他对穆国显然十分了解,&bsp&bsp看着应翩翩身上的服色,便知道他的大概官职“应大人虽然没有继承令尊的遗业,但如此能言善辩,&bsp&bsp也算是虎父无犬子了。”
这左丹木会被西戎王送给善化公主作为养子,&bsp&bsp应该是因为有汉人的血统,他生的斯文白皙,说话亦十分客气,&bsp&bsp但话中之意显然是在讽刺应翩翩只会搬弄唇舌,&bsp&bsp不如乃父多矣。
应翩翩觉得自己在原书某段散乱的剧情中应该见过这个人,&bsp&bsp但一时又难以十分清晰地记起,&bsp&bsp思量之间,&bsp&bsp并未急着反驳,笑了笑说“四王子过奖了。”
左丹木向日渥道“大哥,咱们这次不是正巧带了礼物要送给应大人吗?不如现在就拿上来吧。”
日渥也立刻记起了他们准备好的礼物,&bsp&bsp但反应不够快,&bsp&bsp让左丹木抢了先,&bsp&bsp一时懊恼。
他点了点头,向着皇上请示。
皇上直觉这些蛮子不怀好意,&bsp&bsp但也不能怯阵,&bsp&bsp便道“那便送上来,&bsp&bsp也让我们见识一下西戎的珠宝吧。”
日渥哈哈一笑,&bsp&bsp说道“陛下,这虽然是我们带来的礼物,但却是中原的东西。”
他说着,吩咐了几句,很快,人们先听到殿外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四名如同铁塔一般的西戎猛士走上殿来。
这四个人肤色如铜,肌肉虬结,身高几乎有一丈左右,向前走动之际,震的地面颤动,桌椅上杯盘作响。
这样彪悍的猛士,在中原确实极难找到。
侍卫们如临大敌,立刻护在皇帝的周围。
日渥见状,更加觉得穆国外强中干,只会嘴上说得漂亮,他眼中有着得意,笑着说道“陛下切莫惊慌,这几个人不过长得高大些罢了,我说要送给应大人的礼物,就在他们手中。”
四名猛士手中抬着一只黑沉沉的长匣,听从日渥的吩咐放在地面上打开,声如洪钟“应大人请看!”
应翩翩瞳孔微缩,发现里面装了一柄雪亮的长枪,看上去便如崭新一般,只是顶部的红缨已经旧了。
与其他普通的兵刃不同,这柄长枪的头部却更加类似长矛,长而扁平,两边有刃,可劈可扫,是他父亲应钧生前专门令人打造的。
当年应钧的佩剑被傅英找了回来,这柄长枪却早已遗落在了战场上,没想到竟然被西戎人所得。
应翩翩看着那把银枪,幼时的种种时光霎时涌上心头,那个时候父母尚在,都对他疼爱有加,边关环境艰苦,战事时松时紧,父亲回到家中时,却从来都是满脸轻松笑意,不在他和母亲面前显出半点愁容疲累。
父亲精通各种兵刃,同时惯用长剑,但到了战场上,却是“一寸长一寸强”,当属长兵器更为好用,他的枪法亦是精绝,不知道用这柄长枪杀了多少前来进犯的西戎人。
应翩翩小时候拿着小棍学父亲打仗,还觉得不够威风,就想去悄悄偷那柄银枪耍,谁知道搬了小凳踩着去兵刃架上拿枪,非但没有到手,还被旁边的长矛挂住了新衣服,悬在半空蹬腿发脾气。
父亲以为他出了事,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这一幕,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把他气得差点哭起来。
还是娘闻声把他抱了下来,当着他的面捶了父亲一顿,又抱着他哄“我们阿玦怎么掉金豆豆啦?爹爹坏,罚他给你玩枪,好不好?”
爹也连忙过来,摸着他的头道歉,又将那柄银枪拿下来给他玩,才总算把他哄得破涕为笑。
当天晚上他睡下之后,隐隐听见爹娘在旁边低声说着什么,一盏昏黄的小灯在外间亮了很久,等到第二日早上醒来,爹又去打仗了,娘坐在床脚给战士们补着衣裳,笑吟吟地望向他。
他的床头放了一柄用木头做好的小枪,上面绑了红缨,打磨的一点木刺都没有,爹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银漆,刷的和他的长枪一模一样。
娘笑着给他穿衣服,让他看昨天衣领后面撕裂的口子“娘给你把衣服也补好啦,咱们乖乖穿上,然后吃了饭出去玩小枪好不好?爹爹说了,他今日会早些回来带你一起玩,等你长大些,就把那柄长枪送给你,咱们阿玦也可以上阵杀敌,当大英雄啦。”
他虽然是小孩子,可是爹娘却从来都没有说过瞎话骗他,他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可是唯独这一回,爹说过的事却没做到,他带着那柄长枪去阻挡敌军的进犯,再也没有回来。
他知道,娘是很想去找爹爹的,他看见消息传来时娘眼中含着的泪水,可是那泪水没有滑落,因为娘还有他,还要带着他跑的远远的,到一个叫做京城的地方去。
京城里有皇帝,皇帝会保护他的子民,不受到外族的欺压。
那时发生的事情,真像是一场噩梦。
他以为爹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可以挡住一切的天崩地裂,娘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每一日醒来,都能看见娘好像从来都没有忧愁悲伤的笑脸,可是一切都变了。
他失去了自己的爹娘,也来到了传说中的京城,本来以为是新的开始,但没想到等来的,是另外一场更长,更虚假的噩梦。
往事历历,从来未曾淡忘,突然看到这柄长枪出现在眼前,应翩翩几乎觉得那锋刃亮的刺目,像是在将他一刀一刀地剐开,凌迟的体无完肤。
恍惚间,听到有人说道“应大人,这是令尊的遗物,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得,早就想物归原主了,还请应大人取走罢。”
说话的是左丹木,西戎人本来就比中原人高大,这几名大汉又是特别挑选出来的,站在那里,足足比应翩翩高了一头有余,应翩翩又生的秀美,双方这样瞧来,便如同大人对着未长成的孩童。
犹记得上一回西戎使臣来到穆国时,甚至将穆国一名负责迎接他们的中郎将摔了个尾骨折断,在家休养了月余才好,事后他们只笑嘻嘻地说不是故意所为,又道了歉,皇上也无可奈何,只是令穆国人更加对这些蛮子敬而远之。
左丹木故意这样说,正是想要对应翩翩进行震慑,如果他连自己父亲的东西都不敢拿,那么就是天下人的笑柄了。
池簌几乎忍不住站起身来,目光紧紧凝视着应翩翩的脸。
如果是在平常时候,这些事情不用想,他就一定会替应翩翩做了,可是如今池簌却知道,对方拿来的是他父亲的遗物,应翩翩一定想要自己取回。
因此虽然眼前这一幕让他觉得万分心疼气怒,池簌还是没有上前。
——他知道,应翩翩不会怕的。
果然,在殿上众人或得意,或担忧,或疑虑的注视中,应翩翩走到了那四名猛士的面前。
这四人故意挪动脚步,跟他离的更近,居高临下地用一种带有威慑的眼神盯住应翩翩,但应翩翩恍若不见,径直从几人身侧经过,在长匣边弯下腰来,握住了那熟悉的枪杆。
重新摸到这柄枪的一瞬间,他心中骤然一恸,只觉得五内俱焚,宛若刀绞,一时间眼前发黑,竟然一下子没能将那柄枪拿起来,顿了顿才勉强用力,扶起枪杆,半竖而立。
见状,日渥和左丹木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一丝嘲笑的意味,显然是觉得当初给他们带来巨大威胁的应钧是真正的绝后了。
他的儿子连他所用过的兵刃都拿不动,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恐怕这位当年的战神地下有知,会气的从棺材里面跳出来吧。
如今的大穆,再也不是太祖立国时的大穆,这样肥沃的土地,丰饶的物资,注定要被他们纳入囊中。
应翩翩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从枪杆上找到了父亲刻下的名字,仿佛有一只大手轻柔地从头顶抚过,不知不觉,他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说不定,爹娘这个时候正在天上看着他。
应翩翩微一闭目,道“多谢几位带来这样礼物,我十分惊喜,不知道陛下是否可以准许我将它收下?”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应将军的东西,那么理应物归原主,由应爱卿带回去,你就多谢使者们的美意吧。”
应翩翩依言道谢,左丹木却微微一笑,说道“应大人不必客气。你瞧,这柄枪虽然是昔年应将军征战所用,但是在西戎保存多年,却被我们养护的连一丝锈迹都没有。可见只要物是好物,那就不拘是在何处。”
“男儿所喜,无非名兵美人,你们的公主像是在繁华中盛开的娇艳花朵,但是如果嫁到西戎,西戎的男儿也一定会好好地呵护她。我听说应大人的母亲正是当年从西戎回到大穆的逃奴,乃曾经伺候过我母妃善化公主的婢女,难道应大人就不曾听闻她讲述过我们西戎男儿的勇猛英姿吗?”
这左丹木说起话来要比他的大哥狡猾多了,话中带着十足的羞辱之意,令周围的人都不禁怒目而视。
但应翩翩的心情已经平定下来,既然做出决断,就不会再为这种故意动摇心境的话所影响。
他忽地抬眸一笑,看向左丹木,眸光曜曜,如同月色清辉。
左丹木怔了怔,便听应翩翩带着歉意说道“这倒是真的不曾,我只听我娘说过,西戎人外强中干,不值一提。”
应翩翩方才还是一副心神动摇的颓丧模样,没想到这样快便收拾好了情绪,听他出言不逊,几名西戎使者都是面色一沉。
离应翩翩最近的那位西戎勇士大声喝道“你说什么?”
他声若洪钟,只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应翩翩却浑然不惧,亦朗声回敬“我说西戎之人外强中干,怎及的上我中原人才济济,英雄辈出?若是各位不服,便来切磋,谁输谁赢,谁强谁弱,一目了然,岂不是好?”
他回身一拜“请陛下准许!”
听到应翩翩的话,日渥和左丹木同时面露惊讶之色,忍不住相互对视了一眼。
这本来是他们想要说的话。
此次西戎使者来到大穆,精心挑选了多名善战的猛士,目的就是为了切磋比试。双方积怨已深,眼下各种利益纠葛平衡,暂时不会开战,但日后一定还是会有那一天,西戎正想借这件事好好扫一扫中原人的威风。
他们本来还在心中盘算着要挑战的目标和说出这话的时机,却没想到,挑战之语居然是由对方率先说出的,而且说出来的人,还是一个他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文官。
这个应玦是疯了吗?一个连枪都拿不动的人,竟敢向他们挑战。难道是他少年冲动,稍加挑拨就沉不住气了?
来之前,他们曾经听说应翩翩智计多端,少年英才,如今看来,只怕是大穆人总爱吹牛,说的太言过其实了。
日渥觉得跟这么一个小子比试胜之不武,心中犹豫,左丹木却是考虑到应翩翩的身份,有心让他颜面大扫,于是说道
“应大人不愧是将门虎子,你发出挑战,我们怎敢拒绝?大哥,我看咱们便应下吧,左右不过是切磋。”
日渥心道,这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主动挑衅他们,不教训教训他也不合适,但如果兴师动众一番,只胜了一个小文官,根本显不出来西戎人的厉害,杀鸡用牛刀,又有什么意思?
日渥说道“既然应大人主动邀请,我们也十分荣幸,自然要欣然领受。但西戎有很多猛士,都想要与大穆人切磋,以我看不如多进行几场比试,我们各自挑选英勇的代表……”
他这话没说完,应翩翩已经接口道“我明白了,大王子原来是怕输,因此想多来几场有个保障。你放心吧,远来是客,我自然要迁就你们的,不管你们出多少人,我这边只有我一个。”
他冲着皇上一拱手,说道“请陛下准许臣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