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青挨这一顿鞭子着实不轻,刚才因为应翩翩在跟前,他还一直凭着一股劲死撑着,应家人离去之后,他就再也顶不住了,身体晃了晃,差点晕过去。
下人连忙扶着他趴到床上,傅寒青额角的冷汗还是涔涔地落了下来。
这场宴会,他们精心布置了半个月有余,上午还是花团锦簇,宾客盈门,现在竟然弄成了这样一团糟。
傅寒青颜面扫地,名声再难复以往不说,还先是中毒又是受伤的,简直凄惨透顶。
当着黎慎韫的面,傅英没有再隐藏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坐下来,将手用力在桌子上一拍,沉沉地说道
“应定斌实在太过咄咄逼人了,哪里轮得到他们姓应的到我家里来喊打喊杀?朝堂之上竟然宦奴当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平素不会把话说的这么露骨,此时明显也是气的狠了。
黎慎韫倒是笑了笑,慢慢喝了杯茶,瞧着匆匆赶来的大夫给傅寒青疗伤,说道“舅父,这一回,是你办事不得当了。咱们既图谋大事,自然应该多多将精力放在朝堂之上,眼下的第一要务,是七合教。”
傅英也想起了这件事,连忙问道“殿下,你这回可见到七合教的人了?相谈的如何?”
黎慎韫道“见到了,过程虽然曲折,好在结果还算不错,他们愿意合作。为了掩人耳目,我暂时将一小部分人安排去了安国公府,让姑母那边安置,另一部分人编入我的亲卫,先看看他们的本事罢。”
他所说的姑母就是安国公夫人傅槿,傅英有点不赞同“阿槿那性子,你把人交给她,只怕她要闯祸。”
“先当成掩人耳目的权宜之计,要不太过惹眼了,过一阵子,我再把人调入王府。”
黎慎韫面带遗憾之色“只可惜,这些人仍然只能代表七合教的一小部分,大部分人还是听令于池簌,不能完全为我所用。”
为了打动七合教,这一阵子,他和傅寒青可都没少花功夫,那边从一开始的不予理会,到书信礼品往来,再到今日肯现身见面,全程表现的十分矜持。
也就因为他们是七合教,眼下又被多方势力趋之若鹜,才敢用这样轻慢的态度对待一位皇子。换个普通的江湖门派,早就被铲平了。
但黎慎韫也有所不满,他花这么大心思本是为了打动教主池簌,将整个七合派收归己用,可现在池簌依旧不知生死,投靠黎慎韫的这一部分人严格说来都算是七合教的叛徒。
虽然算是一份助力,但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傅英沉吟道“池簌此人手腕强硬,即便现在发生了意外,七合教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以他的意志为尊。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池簌的情况,以他的手段,若是还在世的话,七合教没有别人可以做主,这些叛徒反倒有可能给咱们带来麻烦。”
黎慎韫似笑非笑地道“我又何尝不知池簌的本事,可是他又岂是那么容易见的。舅父既然心里都清楚,那么在宫外便也请多上点心把。”
他轻轻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你在应玦那个一个毛头小子身上花费那么多的精力,我实在是不能理解。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不成?”
他的话一针见血,傅英一时语塞,顿了顿,方苦笑道“这哪有什么内情,他毕竟是故友之子……唉,你说的是,我以后少与应家纠缠便是了。”
傅英说着,看了傅寒青一眼,黎慎韫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傅寒青一暼,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个瞬间,傅寒青心里又生出了如方才时那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傅英在应翩翩身上另有所图,而他此时闭口不言,却不是因为不能告诉黎慎韫,而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这猜想十分没有道理,可疑心一生,就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这时黎慎韫又冲着傅寒青说道“不过寒青,我看应玦的脾气可真是让人够受的,怪不得你先前那般如珠如宝地待他,后来也吃不消了。”
傅寒青怔了怔,问道“我先前……如珠如宝地待他?”
那样的日子,在他的记忆中,就如一页被雨水打湿的信笺,上头的墨色依稀仿佛存在过,但亦是说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黎慎韫不在意地说“是啊,当初我便劝说过你,你还不听。说真的,对付他,你这样的脾气只怕降不住,还得上我的手段。”
他手指摩挲着杯盖,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烈马嘛,就得抽服了,才能老实让你骑。不过老实了也就没趣味了,最有意思的还是驯马的过程。”
傅寒青脸上变色“五殿下……”
黎慎韫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慌,我开玩笑的。不过,我也要有件事,要实话对你说。”
傅寒青道“什么?”
黎慎韫道“寒青,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太赞同你和应玦在一起。一来是你们两人的性格不投,二来也是因为应定斌的立场和咱们不同,他常常出入宫禁,在父皇和太后面前行走,若是牵扯过多,十分麻烦。”
“但你执意不愿,所以我也只好等你自己想明白,看清楚应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总算坦诚了后面的话“韩耀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我的意思,你不要怪他了。他虽然是有些不懂事,但那是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到底他才是你的亲人,心永远是向着你的。”
“刚才就是他给我报了信,说是应定斌在这里,我才过来帮你和舅舅解围。”
傅寒青本来就一直想不明白韩耀跟应翩翩的关系明明很好,为什么要这样做,听黎慎韫这样一说,才恍然大悟。
他一时气急,不由道“殿下,你怎么能——”
“好了。”黎慎韫轻飘飘地打断他,“你现在不是也看清楚了吗?根源不在于别人的挑唆,你和应玦不是一路人。”
傅寒青一时哑然。
黎慎韫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闹到如此地步,也让我看清楚了你的心意。以后,你们若是还有那个造化再续前缘,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加干涉了。”
“但总归安国公府和宣平侯府都是我的助力,我希望你们不要因此而失和。现在让韩耀跟你道个歉,就把这件事揭过去吧。”
他一通恩威并施,弄得别人都没办法反驳,可傅寒青心里的感觉却十分怪异。
他想说黎慎韫这手段也太下作了,可一时又不愿把这话说出口,仿佛那样的话,自己这么多年相信的一切东西就会彻底改变了一样。
韩耀站在窗下探头探脑,悄悄听着黎慎韫和傅寒青的对话。
他心知自己想要害应翩翩心切,结果干了蠢事,根本不敢单独来给傅英和傅寒青赔礼,这才请了黎慎韫过来。
这时韩耀心里忐忑,忍不住来回走了几步,却听一人小心翼翼道“韩公子。”
他回过头来,见到一名小厮手里端着茶水,正站在自己身后,问道“这地上的是您的帕子吗?”
韩耀低头一看,见到一条色泽十分鲜艳的纱帕落在地上,上面还画着好些图画。
他平时收集了不少这种东西,算是个中行家,此时一眼便认出,这竟是一幅幅描摹十分精美的春/宫图!
居然还是在寺庙里,新鲜啊!
韩耀心里直痒痒,料想是哪个前来赴宴的宾客不慎掉落的,眼看那名小厮正要放下茶水低头去捡,他忙不迭地将帕子捞起来收入怀中,连声道“是我的,没你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刚刚胡乱塞好帕子,就听黎慎韫在门内扬声道“还不进来?”
韩耀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去,讨好地笑着,冲着傅英和傅寒青一边作揖,一边连声赔罪。
韩耀的母亲到底是傅英的亲妹妹,在此之前两家的关系也一直很好,傅寒青最终长叹一声,接受了他的赔罪。
黎慎韫知道他还有心结,也只能慢慢恢复了,该解决的事都解决完了,便带着韩耀告辞离去。
两人出了傅家别院的大门。韩耀不禁擦了把冷汗,长长舒了口气,感激地说“多谢殿下!这回我心里终于踏实了。”
黎慎韫似笑非笑地说“罢了,我瞧你办事还是欠了稳妥,以后多办点差事,且磨练着吧。”
韩耀连声称是,心里却畅快无比,他就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黎慎韫这是可以让他继续办差的意思了。
五皇子是皇上最为器重宠爱的儿子,也是他和傅寒青的表兄。
可惜从一开始,对方就更依赖有军功在身的傅家,对安国公府不是很器重。
韩耀千方百计地巴结讨好,想在皇子表哥面前出头露脸,建立一番功绩。免得父亲这几年一同母亲争执,便会埋怨她打杀庶子,嫌弃自己这个嫡子没出息。
现在不管过程如何,应翩翩也算是和傅寒青分开了,他终于入得了五皇子的眼。
谁说五皇子喜怒无常的,分明十分和蔼才对,有人撑腰维护的感觉可真是不错,以后看应玦还敢不敢吓唬他,看爹还会不会嫌他没出息。
韩耀这样想着,正待说话,忽然一阵风吹来,行走之间,吹落了他藏在怀中的春/宫纱帕。
韩耀连忙弯下腰,一把捡了起来。
黎慎韫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这东西太不体面,可不敢让他看到,韩耀一边忙不迭地往怀里塞,一边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一点小玩意罢了。”
黎慎韫随意瞥了一眼,却突然脸色大变,劈手将那块帕子夺过来,厉声说道“韩耀,你给我跪下!”
韩耀早已被他可怖的脸色骇的呆了,连忙跪在地上,可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黎慎韫却尤不解气,上去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将韩耀整个人踹翻在地,剧痛之中,竟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黎慎韫刚才还带着微笑的面孔扭曲着,目光阴郁地看着韩耀,表情十分瘆人“你竟胆敢让这样东西出现在我面前……你竟胆敢……”
他将手中那块帕子越捏越紧,直至手背上青筋暴起,而后豁然抬手喝道“来人,给我打断他的两条腿!”
韩耀万万想不到事情怎会变成这样,他甚至根本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眼看当真有人过来按住了自己的手臂,不禁惊恐万状地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