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很久，眼神和那日在街上午门前一样，凌厉，又好似带着疑问，似要将她心中所知所想尽数看透。</p>
直到盯得林钰不自在起来，他才沉声问了她一句话：“当初为何退亲？”</p>
李鹤鸣神色平静，好似就只是随口问一句，想从林钰口中讨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p>
可北镇抚使那张嘴是用来审钦犯的，出口的话有哪句是随便问的。</p>
林钰不敢轻易回答，也压根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p>
仿佛退亲之事是她任意妄为，是她辜负了他，而他并不知情一般。</p>
当初在杨家的席宴上，林钰遇到他家中寡嫂徐青引。徐青引“提点”她的每一个字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p>
那话中藏针她不想重提，但左一句右一句都离不开她身子骨娇弱，今后怕是难生养，对她的羞辱之意几乎摆在了明面上。</p>
说什么李家如今只剩二郎孤苦一人，她定要养好身体，若无子嗣之福，以后二郎下去了要如何面见李家的列祖列宗。</p>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林钰也在意得很。</p>
徐青引那日还与她说：“这话我本不该提，说来都是多嘴，可林小姐出身高门，必然不是愿意屈身逢迎之人，是以不说我心头又难安。”</p>
她支支吾吾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仿佛迫不得已似的，压低了声与林钰道：“二郎心尖上像是装着个别家的姑娘。我无意间瞧见过他脖子上挂着块东西，红绳所系，似是姑娘家的东西……”</p>
这些话林钰现今想起来都烦闷得很。</p>
徐青引一个寡嫂，说得难听些，李鹤鸣的兄长死后，她全仰仗着李鹤鸣过活。若非李鹤鸣授意，徐青引哪敢伸长了舌头到她面前嚼这些个舌根。</p>
退一百步，纵然不是出自李鹤鸣的意，他家里供着这么一位乱嚼舌根的寡嫂，林钰若真嫁给他怕也没什么安分日子。</p>
林钰用力握紧了伞，垂着沾着细密雨水的眼睫看李鹤鸣，有些羞恼地道：“李大人这么问，好似不知道缘由，让旁人听了，还以为是我林家的不是。”</p>
李鹤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生气，倏然拧了下眉，竟然当真没皮没脸地答了一句：“我的确不知缘由。”</p>
他眸色深沉，直直盯着她看时叫林钰有些心慌。</p>
她将视线从他被雨淋湿的脸上挪开，恼道：“不知就不知吧，横竖这事都已经过去半年了，无需再提了。”</p>
“过去？说好的亲事说毁就毁，如何过去？”李鹤鸣的声线沉下去：“林小姐莫不是已经找好了下家？谁？杨家的杨今明？”</p>
这是什么话！林钰惊于他如此无礼，恼得眼都红了：“又关杨家什么事！我与你先前的亲是令堂定下，如今令堂仙逝，姻缘已断，李大人何必如此、如此——”</p>
她面对歹徒时的伶牙俐齿此时仿佛生了锈，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何必如此斤斤计较！”</p>
李鹤鸣盯着她：“谁和你说这亲事是家母定下的？”</p>
林钰蹙眉：“若非你母亲定下，难道还能是你自己做的主不成？”</p>
李鹤鸣道：“是我做的主。”</p>
林钰心头一颤，望着李鹤鸣的眸，听他一字一顿地清晰道：“我选的人，我择的妻，是我要娶你。”</p>
李鹤鸣背后的何三听得这话，眼睛都瞪圆了。</p>
不单因为李鹤鸣的话，还因他那语气冷得像是要把人姑娘活生生给吃了。</p>
何三腹诽：谁教的镇抚使如此向姑娘表达心意，林小姐能答应他才怪了。</p>
何三猜得不错，林钰听得这话，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后怕，这说明她林家违背的并非他母亲之意，而是他这北镇抚使的意。</p>
从前婚事定下时他不过一名千户，她林家倒也不惧，可现今他是皇上亲信，随口一句话便能叫官员落狱。</p>
今时不同往日，他如此计较前尘往事，莫不是当真要找她林家算账不成。</p>
林钰看他半晌，不知该作何言，最后咬了咬下唇：“事情已成定局，李大人多说无益。我就当你的确不知我林家为何退亲，可这事终究错不在我林家，我于你更是问心无愧。你若想知道，不如回去问问你那阿嫂与我说了什么。”</p>
李鹤鸣皱眉：“徐青引？”</p>
林钰不是徐青引，并不喜在人背后嚼舌根，是以没有应声。</p>
她偏过头，看着一旁的湿地，放缓语气道：“今日还要多谢李大人相救，等回了林府，我必会备厚礼遣人登门致谢。”</p>
她这样说，显然是不愿欠他人情债，要把两人间的事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p>
这话说完，林钰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两人间就这么沉默下来。</p>
山间的雨渐渐浇平了她烦乱的心绪，可李鹤鸣的神色却越来越冷。</p>
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p>
一名锦衣卫持刀从山下雾蒙蒙的荒寨奔来，快步上前附在李鹤鸣耳侧说了什么，随后识趣地退开候在了一旁。</p>
李鹤鸣并非为儿女私情耽误大事的人，他从林钰身上收回视线，往后撤了一步，但在转身离开前，却又问了林钰一句：“你有没有悔？”</p>
他长身挺立，侧对着她，漆黑的双目直视前方，眼角余光都未看向她。</p>
这话问得不清不楚，但林钰知道他问的是她有没有后悔退了两人的亲事。</p>
林钰望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动了动剔透的眼珠往他脖颈处看了一眼。</p>
衣襟遮着，看不见他脖子上是否如徐青因所说挂着东西。</p>
平缓的心绪好似又生烦意，林钰收回目光，声音轻如泉音：“没有。”</p>
声音落下，李鹤鸣握紧了刀。他不再停留，径直转身往山下寨中而去，语气冰冷地扔给原地站着的何三一句：“把人看住了，少一根头发，自己提着人头去林府谢罪！”</p>
何三不敢大意，忙挺直了身，目送李鹤鸣远去的背影，中气十足道：“属下领命！”</p>
锦衣卫追查的反贼藏身于灵云山中一处废弃的山寨，地址荒僻，道路难行。</p>
尤其这两日里大雨一浇，山泥湿滑不堪，稍有不慎便会滚了满身泥，若手脚不利索，滚下山去摔死在山中也不是没有可能。</p>
锦衣卫此番共拿了三十多名反贼，三十来人齐齐被绑了手脚，串成了数串干苞谷串，被锦衣卫催赶着押下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