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悠悠丢下一句：“喂仔细些，这鱼从前乃是我母妃所养，老的老、伤的伤，传了好几代才有如今儿孙满堂的大场面，可千万别喂死了。”</p>
徐文乃朱熙门客，当年因受人陷害无缘官场，受朱熙恩惠在都城落脚，在政事上乃是难得一见的大才，没想眼下却要屈尊在这儿喂鱼。</p>
他看着朱熙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是，殿下。”</p>
朱熙算无遗策，当日卫凛前脚入宫面圣，后脚皇上便下令命卫凛押李鹤鸣押入诏狱候审。</p>
景和宫离武英殿有一段路，朱熙听说这消息后，浴着午后明媚得耀眼的阳光，由人推着轮椅慢悠悠朝着武英殿晃了过去。</p>
武英殿今日安静得诡异。朱熙到时，恢弘殿门紧闭，刘涧安手持拂尘面色担忧地守在门外，门口的侍卫也远远退至了庭中，好似殿中有官员在密谋要事。</p>
铁木做的轮子滚过光滑的转面，发出引人注目的“咕噜”声响，刘涧安瞧见朱熙的身影，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行至他跟前，焦急道：“殿下，您可算来了。”</p>
朱熙心情倒是不错，面上挂着抹浅笑，他对着刘涧安的苦命脸，装作不知情地问了一句：“发生何事了？刘公公怎如此惶急？”</p>
刘涧安叹息着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又看了眼朱熙身后为他推轮椅的侍卫。</p>
朱熙瞥了眼背后，侍卫了然，几步退远，刘涧安这才压低声音对朱熙道：“北镇抚司的卫大人午后来过一趟，不知禀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惹得皇上龙颜震怒。皇上怒气冲冲让老奴将六殿下叫来武英殿，若是骂罚也该有些声，可眼下您听，殿里一点儿声都没有，可急死奴才了。”</p>
刘涧安见朱熙迎光的眼不适地眯着，偏了偏身子替他挡住光，继续道：“皇上未传，奴才也不敢贸然进去，您来了，总算能有个人进去瞧瞧是怎么回事。”</p>
刘涧安敢在崇安帝震怒之时求朱熙进殿，只因他知道在几位皇子中，崇安帝最器重二殿下。</p>
而朱熙这双腿，也最令人扼腕。</p>
宫里有个说法：若二皇子双腿无恙，哪怕仅仅能小步而行，东宫之位也定然不会空置至今，六皇子也定不会有今日的权势。</p>
朱熙未加思索，同刘涧安道：“既如此，劳公公替我通报吧。”</p>
“好，奴才这就去。”刘涧安松了口气，忙跑去扣响殿门，小心翼翼地对着门缝往里传声：“皇上……”</p>
他这才唤了一声，里面便立马传来了一道压抑着火气的嗓音：“朕不是说过未得传唤不得打扰吗？”</p>
刘涧安似被这龙威震慑，隔着殿门直接跪下，抬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扇了两巴掌：“奴才该死！皇上赎罪！”</p>
老太监皮糙肉厚，这几巴掌打得重，却不见印。</p>
他打完，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太阳底下安静等着的朱熙，斟酌着道：“皇上，二殿下来了，已在院里等了好一会儿了。”</p>
殿中安静了片刻，久到刘涧安误以为崇安帝未听见他的声音，殿中才传出声音：“让他进来。”</p>
殿内，跪在冰冷石砖上的朱铭听出崇安帝缓和不少的语气，沉着脸握紧了拳头。</p>
刘涧安推着朱熙进门，没敢久待，立马又目不斜视地退出去关上了门。</p>
朱熙仿佛没看见地上跪着的朱铭，望着龙椅中的崇安帝唤了声：“父皇。”</p>
崇安帝还没开口，跪在地上的朱铭倒率先应了话：“二哥当真是消息灵通，半年不出景和宫的人，偏偏今日上了武英殿。”</p>
朱熙偏头笑着睨向他：“听说六弟惹父皇生气，做二哥的自该来说几句情。”</p>
朱铭跪了半个时辰膝盖不软，嘴更是硬，冷笑了一声：“是来说情还是来看我的笑话，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p>
“够了！”崇安帝低斥了一声，压抑着怒气盯着殿中跪得笔直的朱铭：“朕再问你一遍，当年李云起战死一事是否与你有关？”</p>
朱铭垂眸望着眼前冷硬的金砖，心里想着如何把卫凛宰成肉碎，脸上却面不改色。</p>
他语气果决：“无论父皇问多少遍，儿臣还是一样的回答，儿臣没做过。”</p>
朱铭不可能承认迫害本朝将军此等重罪，当时大明内忧外患，李云起领命抵御北元，若朱铭承认自己残害将领以谋兵权，崇安帝或会气得直接杀了他也说不定。</p>
然而崇安帝似乎并不相信自己这亲儿子说的话，他猛地站起来，将卫凛呈报的文书砸到朱铭面前：“没有？那难不成是锦衣卫在污蔑你？”</p>
朱铭转头看向轮椅上默不作声看戏的朱熙，冷声道：“儿臣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费尽心机编造此等重罪来陷害儿臣，挑拨我与您的君臣父子关系。”</p>
“父子”这两个字似乎引起了崇安帝心中几分柔软的父子情，他望着朱铭喉间那道在战场上为替他挡箭而落下的疤痕，沉默了良久，有些无力地道：“在事情未查出个水落石出前，你就待在钟粹宫，不许踏出一步。”</p>
钟粹宫乃太子所住的宫殿，朱铭梦中都想入主钟粹宫，然而当他真正有机会去到那里，却没想是以此为他的软禁之所。</p>
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崇安帝，屈辱道：“父皇！”</p>
崇安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儿子，面上神色既有为父的痛心，却也带着帝王的冷漠无情。</p>
他道：“在事情明了之前，不得任何人探视。凡有违令者，杖毙。”</p>
朱铭听得此言，不敢再在这节骨眼上忤逆崇安帝，他挪动跪得僵麻的双腿踉跄着站起来，心有不甘地应下：“儿臣、遵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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