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凛抬手:“杨大人,请吧。”</p>
杨今明稀里糊涂地站起身:“那我今日便先回去了?”</p>
卫凛听他似有些意犹未尽,贴心道:“大人如若想留下来住上一挽,也未尝不可。”</p>
杨今明一听,立马朝着卫凛行了个揖礼,径直大步离开了。</p>
杨今明离开诏狱后,卫凛又孤身一人来到了关押李鹤鸣的囚房。</p>
北镇抚司的诏狱建在地下,狱中潮冷湿寒,终年不见日光。狱中许多罪奴都是因受刑之后伤口染脓,不愈而亡。</p>
卫凛推门而入时,李鹤鸣正借着廊道墙上的微弱灯光处理身上的鞭伤。</p>
他脱去了上身染血的囚衣,微躬着背脊坐在窄小的床头,露出半身新旧交错的伤疤。</p>
数道鲜血淋漓的鞭伤横过胸腹,有些已结了血痂,有些溃烂感染,已在灌脓。</p>
而方才所受的这一道,此刻还在缓缓往外渗血。</p>
他脚侧放着罐辛辣的烈酒,右手捏着把锋利纤薄的小刀,刀尖抵着伤口轻轻一旋,浊脓烂肉便落了地。</p>
污血从伤口涌出,痛感攀顶,叫人头皮发麻,可李鹤鸣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来过。</p>
给自己剜肉疗伤绝非易事,他动作虽迅疾轻巧,但不过动了数刀,热汗已淌了满身。</p>
李鹤鸣听见卫凛进门,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p>
卫凛也没打扰他,抬手取下墙外一盏油灯挂在囚房中,环手靠在门上等。明明手里积压着数件要事,偏偏一副不慌不忙的清闲模样。</p>
有了油灯照明,李鹤鸣便能看清伤口上细小难辨的脓肿处,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利落。</p>
与其说在疗伤,但看他胸腹前多处剜去腐肉后血流不止的伤口,不如说在遭受另一番酷刑。</p>
挑完烂肉,李鹤鸣已是满头大汗,他忍者痛,有些气喘地皱着眉放下刀,拿起手边一卷白布塞入口中,而后拎起脚下的烧酒,往挑出脓腐的伤口处缓慢而精准地淋了下去。</p>
冰凉刺激的酒液徐徐冲洗过伤口的污浊,李鹤鸣浑身肌肉贲张,青筋暴起,手稳稳提着酒罐,硬是强忍着没叫出声。</p>
鲜血混着清亮的酒液一并顺着皮肤往下流,血腥气中冗杂着厚浓的酒香,混成一股难言的刺激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未散,这过程实在堪称折磨。</p>
李鹤鸣提着酒罐往各处伤口足足倒了半罐子酒,将伤口彻底洗干净了才停下来。</p>
他放下酒罐,坐着缓了一会儿,取下口中白布开始包扎伤口。</p>
烧刀子一浇,白布一缠,这伤便算处理完了。</p>
北镇抚司的诏狱不比寻常牢狱,寻常牢狱或可托人带几瓶伤药疗愈,也不至于受这份苦。但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即便你是太子皇孙,顶多也只能捎进来一瓶辛辣的烈酒。</p>
卫凛不用问,都知道这酒是何三带给李鹤鸣的。</p>
何三本就是李鹤鸣的人,李鹤鸣入狱后,他有事无事便在这囚房外晃悠。</p>
负责看管李鹤鸣的锦衣卫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时便装聋扮瞎,任何三往囚房里送酒送刀,就连他往李鹤鸣那冰冷狭窄的床上铺了层蚕丝软被都全当看不见。</p>
卫凛握刀敲了下墙壁,对着门外的锦衣卫做了个手势命其离开,等人走远,他才终于开口。</p>
他走近几步,看着床上神色淡淡的李鹤鸣,以极低的声音问道:“王常中一案与悬房案的卷宗在哪?”</p>
和李鹤鸣冷厉又淡漠的双眸不同,卫凛的目光总是灼如烈火,蕴藏着如要烧尽一切的仇恨。</p>
李鹤鸣抬手穿上沾血的囚衣,淡淡道:“北镇抚司处理的案件卷宗自然在北镇抚司衙门。”</p>
他好似还没从方才的疼痛里抽身,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但话却讲得轻巧,仿佛卫凛是个瞎眼的蠢货,从陈列的书架上连两册卷宗都找不到。</p>
卫凛听得出李鹤鸣在搪塞他,皱紧眉心,压低声音不解道:“是你让何三将你父亲战死真相的消息告诉我,亲手把我推到如今的位置。既然你选择将路铺到我脚底,事到如今,为何又不肯告诉我卷宗在哪儿?”</p>
他咄咄逼人,然而李鹤鸣却只是平静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且再等等。”</p>
卫凛握紧了手中的刀,定定看着李鹤鸣:“朱铭现今虽软禁钟粹宫,但指不定哪日皇帝昏了头又会恕其无罪。中秋之后他若远赴北地,再难有如今的机会。你要我等到几时?”</p>
李鹤鸣道:“不会太久,他也活不到中秋。等时机一到,你会知晓。”</p>
他说得笃定,似已有所打算,卫凛沉默片刻,选择相信了共负仇恨的他,没再追问,转身离开了牢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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