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雪听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裴雨颂得知她跑到特调局,气得三天两头找陆吾的麻烦,他白天忙着创业,晚上回家就找机会把裴雪听锁在了家里。</p>
裴雪听撬锁跑出来,又没地方可去,只好强行借住了银藏的家。</p>
银藏心情复杂地看着窝在自家沙发上的一大团,重重地叹了口气。</p>
“别叹气嘛师父,”裴雪听没规没矩地喊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帮我收拾你儿子就算了,至少收留我一下吧?”</p>
喜当爹的银藏捏着鼻根,只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二十岁,无奈道,“睡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要进地下室。里面都是蛊虫,有的很危险,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p>
“好嘞,”裴雪听的声音清脆有力,“我可听话了。”</p>
“你最好是。”</p>
特调局里是个活的都知道,行动科科长收的学生是当女儿养的。每天给带早饭不说,第一次出外勤也是银藏亲自盯着,捅出天大的篓子也有银藏给她补,从来没有一句重话。</p>
裴雪听有什么功绩,大家会对着银藏挤眉弄眼“孩子有出息了”;裴雪听闯了祸,大家也会心照不宣地替她遮掩——看在银藏的面子上。</p>
她进行动科两年,受的最重的罚就是去档案科整理卷宗。</p>
这一整理,就出了事。</p>
“京州市一中连环车祸,疑似天命教邪教徒为献祭所制造。”</p>
裴雪听看见那张旧报纸的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像是灵魂与肉体分离,魂魄飘到半空中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抖出所有资料,逐字逐句地读完。</p>
天命教是一个成立时间不明、中心人物不明的邪教,以挑唆信徒做出各种极端行为来达到某种暂时还不清楚的目的。</p>
其中包括但不仅限于那起惨烈的车祸,还有母亲把亲生子女反锁在房屋内活活烧死、丈夫将怀孕的妻子诱骗到悬崖上推下,等等突破人类伦理底线的案件。</p>
裴雪听手脚冰凉地把卷宗整理好,送去了会议室。</p>
银藏接过资料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指尖,皱起眉看她一眼。裴雪听脸色苍白地扯起嘴角笑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p>
“收拾个资料就委屈成这样?”银藏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孩子脾气。”</p>
“师父,这次行动我可以参加吗?”裴雪听低声说,“求你了。”</p>
银藏翻着资料的手指一顿,眼神晦暗不明,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好。”</p>
——</p>
“针对天命教的逮捕行动分为三组进行,银藏是指挥官。”裴雪听感受着从缝隙里吹进来的冷风,似乎把心脏里滚烫的血也冲冷了一点,“我们抓到了几个信徒,一无所获。”</p>
檀真从背后搂着她,搏动的心脏紧贴着她的后背,“没有人怀疑他?”</p>
“没有人怀疑他。”裴雪听难掩痛苦地摇摇头,“你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也没有弄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他在我们面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p>
“那后来,你们是怎么发现的?”</p>
——</p>
“听听,你为什么要来特调局?”</p>
特调局对天命教势在必得,再三扑空后,制定了剿灭的总计划,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力。这一次,他们锁定了天命教核心人物的所在地,滴水不漏地日夜看守。</p>
行动前夕,银藏坐在办公椅里,拎着一罐冰啤酒问她。</p>
“师父你还会喝酒啊?”裴雪听没大没小地往办公桌上一坐,含着颗糖含含糊糊地说,“因为陆吾说,我这种人是没办法过平静的生活的。”</p>
银藏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p>
裴雪听以为他不懂,耐心地给他解释,“他说,我已经看过另一个世界的样子,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去。你想啊,以后人家牵着帅气的男朋友站在我面前,我眼睛里看见的都是这妖精的尾巴。”</p>
她说着就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这妖精说不定都可以当她爷爷的爷爷了,多尴尬啊?要是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会更好一点。”</p>
银藏笑了一声,曲起手指在她的额心蹭了一下,“说得真好,要是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会过得更好一点。愚蠢有时候也是幸福的一种资本。”</p>
裴雪听没能理解他的言外之意,坐会自己的位置上组装枪支去了。她的枪法也是银藏在训练场上教出来的,是银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百发百中。</p>
银藏看着她的动作,笑了笑,没再说话。</p>
行动当天,陆吾亲临现场担任指挥官。</p>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一场爆炸,裴雪听从坍塌的烂尾楼下爬出来,和行动组失去了联系。通讯器碎成一把残渣,裴雪听每喘一口气都觉得有金属从肺上刮过去。</p>
她艰难地爬起来,看见了远处的一幕。</p>
银藏轻描淡写地抬起手,折断了一名干员的脖子。他脚下的蛊虫浩瀚如赤色的浪潮,覆盖过那具倒下的身体,转瞬只剩白骨。</p>
更远处,是睁着眼睛、七窍流血的老道,发黑的血泊里泡着碎裂的紫水晶——那是裴雪听从网上十块钱一斤买来忽悠他可以转运的。</p>
素日里强调自己是樱桃小口的鲛人王尾巴僵直,嘴角一直裂到太阳穴,赤色的蜈蚣从他的嘴里爬出来。蜈蚣爬过的地方留下细密的伤口,像是一把活的刀刃。</p>
“听听……”纸人的残骸从空中飘落,微弱的声音落到裴雪听的耳膜里,“快跑。”</p>
“银藏,”裴雪听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她曾无数次凝视的背影,“你在干什么?”</p>
银藏脊背挺得笔直,一如他把裴雪听挡在身后,承受陆吾的批评、家属的责怪。他站得太久,以至于裴雪听生出了他在犹豫、挣扎的错觉。</p>
良久,他回过头来看着裴雪听的枪口,那点模糊不清的笑意终于明晰起来,亮得刺眼。</p>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银藏摊开双手,他的手上没有枪,但脚下都是蛊虫。</p>
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角掉下来,然而裴雪听端着枪的手却很稳,像是磐石。</p>
“为什么?”裴雪听咬着牙问,“是有人逼迫你吗,你有什么苦衷吗?你说话啊,银藏!”</p>
“开枪,”银藏淡色的嘴唇开合,“别让我看不起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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