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城门阖了,萧元衡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城头空虚,即刻下令攻城,却见众将士纹丝不动。
“怎么了?你们要反吗?”萧元衡怒道。
有些将领便奉命挥动旗帜开始调遣手下士卒前来攻城,却见士卒骚动了一会,并没有动的。一名将领便向萧元衡道:“国公,暂时收兵吧,此时不宜再战1
萧元衡大怒,一刀砍了那将领:“不从令者,皆如此人1
一语未了,城上强弩拉满,一支冷箭无声无息地,正中萧元衡眉心。
陇右将士本因韩宛月之死而军心涣散,不愿再战。此时失了主帅,群龙无首致使全军大乱,不待城中雍都军追出,已相互践踏、溃不成军。
等到城中素以悍勇著称的马汉阳率军出击,萧关守将徐广德与令狐嘉树等人也随之而出,而秦川士兵因主将长姐殉死城下,人人慷慨震荡、争相效死,斩获陇军无数。不过半日间,已经攻下峪关并安排好守将的姜恪便率军汇合,出关追敌。
此后一个月内,韩高靖率兵追击,攻下重镇成安。
陇右军继续败逃,世子萧成业率残兵向国公府驻地武纪逃去,半路却有斥候前来报知:“韩高靖幕下中郎将曹淳与越骑校尉郭孝攸已攻克兴城,正向武纪进军。”
当日韩高靖部署,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亲率死守萧关,拖住陇西主力;一路由曹淳和郭孝攸所率步兵与骑兵配合,走南面的陇关道,攻下兴城,直捣陇西治所武纪。此时便由曹淳暂守兴城,郭孝攸在兴城稍作休息补充供给后,千里奔袭,径向武纪。
兴城在陇西公府治所武纪以北,是武纪的门户。萧成业大惊,便要抛下武纪郡,改道向北逃去。
陇右众将领家眷皆在武纪,岂肯丢下,皆以“我军虽亡,主力犹在”“武纪乃父母之邦、宗祠所在,岂可轻易丢弃”“若失武纪,天下虽大,并无存身之处”“守住武纪,将来方可卷土重来”为由,苦劝萧成业回救武纪。
萧成业平日并不理军政大事,如今父亲已死,并无主张,见众将如此说,便带着残军向武纪行进。原本按照众将计划,应日夜兼程全力进发,方有机会赶在郭孝攸之前率先回武纪,届时仗着武纪城城墙坚厚,死守不出,郭孝攸劳师袭远,即便加上曹淳来支援,也久难支持,必会退兵。但萧成业哪受得了这辛苦,摇摇晃晃才走不过数日,前方斥候来报:“西戎左王派劲旅和郭孝攸骑兵夹攻武纪城,已于今日破城1
这一次,无论将领们如何劝萧成业趁敌未站稳脚跟,赶紧回兵,他都不再听信。最终无法,只好由手下大将佐宁吾带领一军继续赴武纪,而萧成业却自带一军仓皇西逃。
左宁吾带兵回到武纪后,并没有收复武纪城。他率军攻城数日不克,便降了郭孝攸,保住了自己和手下众将的家人老校西戎在城中劫掠七日,与郭孝攸约定永为盟好后,带着大量劫掠的子女玉帛返还戎地。
此后,萧成业率残部龟缩西部,守着与戎接壤处的几个小县邑,惶惶不可终日。但是陇西雍都方经大战,亦十分疲惫,且秦川正百业待兴,消耗不起,遣将守住城池后,主力退回秦川。
留守陇西关镇、城邑的将领们,与陇西残部经历了一年大大小小的烽烟征衡后,于次年秋后,韩高靖任命姜恪为主帅,集结兵马,与留守陇西众将汇合,最终灭掉陇西残部。萧成业被乱箭穿心,死于乱军中。韩高靖祭奠其姐韩宛月后,以陇西公擅自攻打天子之都,居心不轨为名,向天子请求废黜陇西公爵位,将陇西数郡重新划分,除个别不服从的郡县官长需重新任命外,其余皆由原郡守县令继续管理,唯有各郡的郡兵皆从秦川派出,重镇守将以及郡兵都尉亦在此次平陇之战中选拔立有战功的新兴将领担任。
此外,当日于峡谷中被两面伏击的杨敦敏被生擒后,终究降了。此后他才知道,为防已被荆侯疑为降将而使他的家人遭到牵连,令狐嘉树早已派遣人悄悄将其妻儿老小藏起,待事平之后,辗转送到雍都。杨敦敏有时怀疑,向荆侯进言他弃关降秦的固然是那些视他为眼中钉的掌事者们,但那散布他已降的消息的源头,会不会就来自于令狐嘉树安插在襄樊的密使间者。
他曾在饮醉后向如今也被封为都尉,从前与他守关的副将说起。
“将军何必在意是谁散布的消息?何必在意是谁成就了今日的将军。荆侯若真信将军,怎会听信谣言?而雍都之于将军,不知胜过从前多少。”那副将却带着醉态道:“将军何苦如此?大丈夫行走世上,当为实现大志而不拘小节。在秦、在荆有何不同?”
“可你我本是荆州民。”杨敦敏耿耿于此,不能释怀。
“将军差矣,什么荆州、秦州,你我皆是天子子民。”
杨敦敏不禁霍然开朗,既然各州牧长候伯也不过是拥兵自重的乱臣罢了,他又何必斤斤计较于所谓的士大夫之节?
而出兵南阳的晋世子杨灏,在攻取宛城、方郡后,正欲进军荆州治所襄樊,却遇上暴雨天气,各地河水暴涨,不利于水路行军,而陆地也泥泞不堪,无法行军作,就连粮草也难以输送。再加上峪关已在韩高靖手中,而陇西却已败退,且萧元衡已死,萧成业是个不中用的纨绔子弟,此后必无人主持大局。杨灏担心韩高靖回军之后,一旦以峪关为据点攻打南阳,那么他必然受到雍都和荆楚两面夹击而腹背受敌。何况受石英密遣,隐在襄樊的密使传来消息,称荆侯已打算派使者与韩高靖言和,愿意承认峪关归属雍都的既成事实,永不起觊觎之心,以结两家之好。
是以,当年的七月底,晋世子杨灏部署派遣守城将士后,在滂沱大雨中还军晋阳。
而云津永远记得那个六月初的傍晚,落日已沉,天边布满了红色、金色的犹如火焰般的彤云,暮色渐合,进攻的号角从城楼上听去,一片呜咽。当萧关守军以凌云之势扑向败逃披靡的陇右军时,韩高靖独自站在城楼上,抱着他已经死去的长姐,喃喃说道:“阿姊你看,我们的秦川男儿在为你复仇。”
那曾经飒爽英姿却也曾受尽屈辱,终究选择以死殉道,意欲结束纷争的女将军,玄色战袍在温和的晚风中猎猎飞扬,她美丽的脸上呈现出这乱世中难得的平和安宁之色,仿佛山河大好,人间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