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女一时愣怔:“世子说什么?”
杨灏径直看向她道:“醇厚柔和,而又余味无穷,不是很像你吗?”
乔氏女来不及移开看向杨灏的目光,就那样定定地四目相对,半日没动。她先是面白如纸,随即面红如丹,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杨灏却已来至她身旁,先是站在她身后看她端着身子凝然不动,便长吁一口气,在她身后靠着她坐了下来。乔氏女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男子气息从背后袭来,瞬间那气息便从头到脚地笼罩了她,仿佛暮春暖日里的熏风,吹得她从未有过的四体酥软、心动神遥她竟如梦初醒般,深吸一口气,便欲起身。
杨灏哪容她走,顺手拉住她手臂,沉声道:“坐下。”
杨灏平日看起来不过是个和光同尘的贵公子,他与人相处并不格外严肃,有着在其身份地位而言难得的随和。不了解他的人总觉得他易于交往,常有如沐春风之感。然而他不笑的时候,竟这样令人望而生畏。乔氏女见了他这样,不由自主地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杨灏就端起她刚刚饮剩的酒杯,用手轻遥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将杯中残酒饮尽,又道:“倒酒。”
乔氏女见他目光中饱含一种不可言说的浓郁意味,心里一颤。便顺从地倒了一杯奉与他,尽管看上去尚且平静,举起杯子的手却微微抖着。
杨灏去接那酒的时候,忽然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此前肃然深沉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笑,手臂不需用力,只略微一扯,她身姿立时不稳,轻飘飘地跌入他怀中,那整杯的葡萄美酒顿时倾洒在她的衣襟上,绚烂如花。
一直不吭声的乔氏女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仰慕世子是当世英雄,可是如今家父去世未足周年……”
杨灏听了她的话,心里仿佛一阵暖流滑过,如春雨酥润,如三春载阳,如饮过天泉凤醴,如触摸呢绒温软。他温言开释道:“乱世儿女,讲这些做什么?你是未嫁之女,守孝期间不可出门谋生。可你不还是得去为平川先生做事吗?”
“那不一样1
“怎么不一样?不过一个是食,一个是色罢了,不都是人生来的本性吗?”
“可是……”
杨灏忽然十分畅快地大笑:“别给我讲这些大道理,你心里很爱慕我不是吗?”
乔氏女一阵慌乱:“世子如何得知?”
杨灏道:“你看我的眼神都不对,柔情似水也不为过。”
乔氏女低头不语,犹豫半晌,才声如蚊蚋道:“不要在这里。”
“为何不在这里?你我因酒相识、以酒相知。”杨灏伸手拥过她柔若无骨的娇美身躯,在她耳边低语:“而且这里——里面很安静,可是外面水声喧嚣,他们什么都听不见。”
这本是杨灏为了解除她担忧的话,乔氏女听了却面色绯红,别过脸去,伸手推拒,却并不真心地用力挣脱。杨灏见了她这欲迎还拒、娇羞无限的情态,只觉心中柔情顿时融化成一池春水。他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和耐心,抚慰她、对待她。
甚至后来,她的嫣红落在他白绸的寝衣上,他便将那一幅白绸撕下、折好,纳于袖袋中。日光渐斜,照到轩窗内的阳光却红滟滟的,布满整个空间,仿佛夕阳下的流波摇动。
杨灏将衣衫轻为她披上,这朴素衣料制成的裌衫,竟也丝毫不掩她如珠玉般的温润光华。他心里莫名地冒出“荆钗裙布”四个字来,想不到这四个寻常字眼竟会令人生出如此美好的情愫。他又记起三次与她见面,她大约都是这样的一身装扮,温柔浅淡的布衣,简单挽系的发髻。这在他是从未有过的,他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这样一个衣饰简素的女子。从前那些女子,哪个不是精心装饰了送来的?他心里一阵异样的悸动,伸手拥着她,抚弄着她散落的长发,这真是秾丽异常的一头秀发,令他爱不释手。
“你姓乔是吗?”
“嗯。”
“你叫什么名字?”
乔氏女目光流转,柔和轻倩,脸上一片温婉而俏丽的情动之色,却故意似的,不肯告诉他。
“不说也罢,我给你取一个吧。”杨灏竟饶有兴致地思索起来,想了半日才道:“我记得那天你在平川先生那里所咏楚歌中有一句是‘何日英雄兮之降如梦维尔盛德兮喻我黎庶’,你又这样温柔如梦,便叫梦喻可好?”
“既是英雄赐名,”乔氏女顿了顿,如水目光又流泻在他眼中,笑容楚楚,“有何不可?”
杨灏听到她的温言软语,心中不由一动,拂开她肩上的衣衫,沉醉在那冰肌玉骨的芳泽与香氛中,竟前所未有地感到意犹未荆他轻轻将她推倒在白玉般柔软的地毯上,随即倾身覆上。
乔氏女沉浸在杨灏如梦如幻的温存中,但其实待她温存的杨灏在请她来西河馆之前,早命石英查过她了。
石英只用了二十余日,便将她的过往经历打听得一清二楚。从她的出身、在楚地的父母亲族,在雍都的所见所遇、所有行藏都查过了。甚至连她父母和幼弟的墓地都派人去实地看察过。她在雍都时的邻居里巷,也都通过在雍都的眼线一一查知。
“她没什么问题吗?”杨灏淡淡道。
石英摇摇头:“绝对没有问题,她的出身并不低,从小生活优渥,她曾祖父曾任江陵郡守。到她祖父,因为生逢乱世,便赋闲在家,但家境仍很好,一直保持着士大夫的起居排场,所以她识文断字、颇通经史。后来因天元三十七年巴人与荆州牧大战,他们一家便逃往雍都。她祖父在途中去世,而她母亲……她母亲因被巴人士卒所辱,此后一直抑郁寡欢。在雍都她倒是开始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她父亲托关系在少府谋了个典酒吏的职务,勉强养家。她常往来于雍都和凤县之间,因为凤县有秦川最大的制酒坊。雍都之乱后,她母亲幼弟被戎兵所杀,父亲也抑郁而终。她独自呆在雍都半年,处理了家中存的大部分酒,带着其中一些佳酿来到晋阳。”
“那典酒吏和天子之间的事,可是真的?”
“确实无误,许多人都知道。而且她父亲因为这个被雍都士大夫所深恨。”
杨灏沉默许久,又问:“那她,或者她家里人会不会和荆侯有关?”
石英道:“应该没有,至少没有接触过,不但没有与荆侯有关的线索,与荆候手下文武也没有联系。”
“来晋阳后如何?”
“回世子,她大约资财缺乏,在偏远郊区租赁了一个小院子,既用来住,也在其中酿酒。后来为平川先生做事,宽裕了些,但仍不足以让她在晋阳城中租赁房屋。她一般早来‘风烟馆’,下午早早出城,每日往返。偶尔也会在外采买制酒的原材料,仆派人监视已久,并无任何异常。”
杨灏这才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怜惜:“原来她这样苦,倒是可惜了如此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