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有什么好看的?”云津诧异道,想不到他堂堂一个将军居然爱逛街。
“看看你有什么可买的埃何况我自来雍都,还从未到市街去见识见识呢。”
云津暗中替他算了算,那么可见他自二十一岁离开冀州后,大约是没什么时间逛街市了。且不说初来雍都,效力天子,且他必然会暗中积蓄力量,自然无暇,就是后来,大半的时间在守长城、距北狄,更没机会了。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去了。”云津忽然想起他遇刺的事情,自那之后,令狐嘉树更增派了明卫暗卫,对于他的出行路线也是控制得紧,甚至连饮食都有专人先尝,她怎么敢带着他去人员混杂的市坊之间乱逛。
韩高靖见她拒绝,也明白了过来,想到令狐嘉树,便道:“你知道令狐现在哪里吗?”
见云津摇摇头,他便悄悄道:“他最近迷上了延庆坊的一个女人,但凡有空连家都不回,只去那里。”
延庆坊?那不是个乐户?云津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走,我们去看看那到底是是个什么女人,把他迷成那样。”
说罢不等云津表态,便拉她上了马车。云津倒也不抗拒,虽说是乐户,可毕竟是令狐嘉树看上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怎么也得和晋阳城中“长乐坊”那里的乐伎似的吧,至少明面上吧,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才是。
及至于去了,不要说云津觉得惊诧不已,就是韩高靖也觉出乎意料。
左安上前去敲了半天门,却见来应门的不过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青衫布衣,倒有几分姿色风韵,虽也礼数周到,可是面上清清冷冷的,全不像个歌姬舞伎。起初云津还以为这女子乃是那女乐家的家人。直到那边戍卫令左安见他二人面如平素,可也猜到大概是心里疑惑的,悄悄赶到韩高靖身边道:“令狐校尉最近看上的这个,是个良家妇人。”
二人这才确信,来应门那女子就是令狐嘉树最近迷上的女人,虽住延庆坊,但并不是个乐户。
令狐嘉树原本听见是左安的声音,也不以为意,犹在起居室中恣意饮酒,待听见说是韩高靖来了,便忙着起身出门来迎接,等到了院子里,却见云津也来了,便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将军和先生来此,多有怠慢,失敬失敬。”
云津见他这样一个人竟然用此客套话来应人,倒觉得新鲜。这时节令狐嘉树早唤着那女子的名字——“素容”,命她过来见礼,又微笑着吩咐去置办些酒菜来。
那女子清冷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润笑意:“既是贵客来此,只恐我这的饮食简素,不如我这就去芙蓉楼叫一桌菜吧。”
“不必了,你的家常手艺就好。”令狐嘉树向那素容摆了摆手,又转向韩高靖二人:“将军别嫌弃,尝尝这寻常人家的野味吧。”
一边说着一边就招呼韩高靖和云津进正房去,又叫回头命左安去叫了附近酒楼上的饭菜招待跟来的戍卫随从,叫记在他账上。
云津悄悄向韩高靖道:“你见过这样的令狐校尉吗?像不像个求田问舍的安乐翁?”
韩高靖会心一笑:“是啊,我听见人说令狐教个女人给迷住了,还以为是怎样的国色呢?”
两人正悄悄嘀咕着,令狐嘉树早已上前开了门,请二人进了正厅入座。俨然家主模样,云津见了又是偷偷暗笑。
令狐嘉树自小见惯花丛、阅人无数,这些年也不见对谁用过心,就连宛珠那样的他也没看上。忽然到了几近而立之年才被个女人迷住了,世人皆道指不定是个什么天仙呢。谁知一见之下不过中人以上姿色,且性情初看有些冷淡,再看稍好了些,可也只是寻常妇人的温和素雅,并无惊世绝艳的风华,而且也不是个二八年华的,于是都暗觉奇怪。
云津也是多年之后才明白,见惯世间风花雪月、惊艳芳华的令狐嘉树,只有在这样一个寻常而又不寻常的女子的这间民家小院里才找到了久违的光阴静好,岁月安稳。
那素容的的饭食虽做得家常,滋味却好。韩高靖连连夸赞,令狐嘉树便忙客气谦虚着说什么“家常无味”、“简陋不堪”之类的话,一副主人口吻。当然令狐嘉树也并不得意忘形,凡韩高靖和云津入口的饭菜,皆是他尝过之后才令呈上的。素容只在旁边布菜,笑容软柔仿佛春风拂面,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只瞧着令狐嘉树移不开。又见云津胃口不大好似的,便贴心的给夹了点小菜:“顾先生尝尝这个,这是入冬至前的腌菜,此时已大入味了,虽是草民粗味,酸酸的倒能开胃。”
云津见她笑容全不似初见时的冷淡,且言语也大意趣,知道她是有些来历的,正想着,却见她来布菜,略一沉吟,便拣来吃了,确实十分有滋味。
直到日暮时分,宾主才尽兴而去。令狐嘉树辞了素容,也要回崇庆坊,那里距离韩高靖近一些,夜里若有事总方便些。
韩高靖便让云津乘车,他改乘马。一行人沿朱雀大街迆逦北行。
“就这个了?”韩高靖忽然问。
令狐嘉树想了一想道:“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同素容在一起,心里就安宁。”
“接去崇庆坊吧。你的身份特殊,那里云龙混杂。”
令狐嘉树道:“延庆坊那地方,上至名流,下至平民、胡人、戎人都有。我去那里本为了观察其中三教九流的情况。选择素容,也不过因她家世清白,且孤身一人,背后没有牵扯什么势力。就算是我利用她吧,可谁知竟食髓知味,倒舍不得那里了。接去崇庆坊容易,只怕就没了那滋味。”
韩高靖暗自叹息,脸上倒显不出什么:“她年龄也不小了吧。可有夫婿?”
令狐嘉树笑道:“将军取笑了,我还没有下作到偷窃有夫之妇的地步。她出身倒还不错,早年嫁了个羽林郎,可是戎狄之乱后,那羽林郎去了晋阳,为了前途在晋阳另娶了。那人倒也坦荡,一早就送来了‘和离书’。她一个人带个孩子生活不易,我便常接济她。她起初不肯,架不住我脸皮厚,她就默认了。”
是个弃妇,还带着前夫的孩子。人家起初还不肯,是令狐死皮赖脸靠上去的。韩高靖不由便好笑起来:“令狐,你是不是从小被女人捧着,惯坏了。觉得容易到手的女人没意思了,所以好容易有个看不上你的,你难得尝尝上杆子的滋味,觉得刺激是不是?”
令狐嘉树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也说不准啊,所以更不敢接去崇庆坊了。万一我哪天反过味来,她倒离不开我了,那可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