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津一时被噎在那里,却不愿在侍者面前失态,便道了声谢,转身离去。那侍从早看见了原本拿在手上的包裹,知道云津的物品自有将军府的车马特意送去丰乐坊的住处,二人的关系,府上人大多都知道,何况这侍从是近身侍奉的,所以猜到这包裹定是要送给将军的东西。
那侍从便问道:“顾参军,你带来的东西,不如我帮你送进去吧。”
云津回头一笑:“不必了,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那侍从便叹了口气,目送云津踏着斜阳离去。
云津再见韩高靖是在幕府议事堂中,还是少有的大议事。这也算是自她上堂议事后,第一次见识大议事,差不多雍都的文武高层就都来了。众人先向韩高靖行了参拜礼,韩高靖便答礼,然后方各在堂上堂下对面跽坐。
她着了男装杂处参军之中,因她的女儿身,且与韩高靖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瓜葛,几位参军、从事都自动离她远远的。因为议事堂的格局,堂上大议事时按东西分四列,东西各占三列,大约每列有四五排人。只有云津所坐之处前后左右都没有人。所以即便从堂上韩高靖那里看来,也能一眼看到单独占据一排,孤零零地垂手端坐的云津。
此情此景令云津难得地走了神,她隐约听到今日所议的有三件大事。第一件是对参与平陇的将士的赏赐,同时又派出使者前往各地慰问、奖励有功的以及殉职的将领士卒。第二件是蜀主黄琰请求出兵,同时任巴郡郡守的黄平却来书要互通使者。
“此次平陇虽顺利,但劳师袭远,至少要修整一两个月,再加上调兵遣将、筹备粮草,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年方能出兵干预蜀州内乱。”此事姜恪最有发言权,便即回话。
“那么便暂时搁置黄琰的出兵请求,且派使者去蜀州调节双方势力吧。毕竟是兄弟。”韩高靖缓缓说道。
众人对于此事尚有论议,也有请求尽快出兵,可以借机和黄琰结交,也有表明方平陇又要援助蜀州,实在强人所难的。当然也有人提出要借机收伏蜀州的。韩高靖一例听听罢了,不置可否。
“如今陇右之战方平,虚耗颇多,须得修养个几年,暂时不要打蜀州的主意了。”姜恪目光余波扫过那人,淡淡说道。
虽然从前有过平陇平蜀之争,但那也是局限于韩高靖的亲信之间,毕竟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韩高靖想要平定蜀州的打算,知情的也不过那三五个,何况这两年战事频繁,即便有人认为迟早要平蜀,但也都认为韩高靖断不会选择此时对蜀州用兵。蜀州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于向韩高靖请救兵的。
最后一事,自然就是与豫侯联姻之事。如果是小儿女的婚事的话,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是要回避的。但是韩高靖的婚事已非个人的事,是以他也只做公事公办,堂皇议定,仿佛是处理别人婚配之事。但毕竟他也是有父亲在世的,所以便命乔谖以他的名义起草一封书启,先要送达冀州请示父命。乔谖等知道这也不过是形式罢了,冀侯并不会自讨没趣,真来阻拦。同时乔谖再次出使豫州,与豫侯商定联姻礼仪。
“不知对于婚期、婚仪,将军有何吩咐。”乔谖问。
韩高靖漫不经心道:“此乃公事,以利为上,乔主簿与豫侯斡旋,全权处理。”
处理完三件大事后,韩高靖又留下了令狐嘉树和姜恪,余人皆退出。
等到众人都渐渐向外退了,云津才恍然觉察,这才起身向外却行,直到退至半堂,转身向外时,犹见韩高靖高高端坐堂上,似乎看见了她,又似乎没看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令狐嘉树是在子城门前追上云津的,那时候云津的车正晃晃悠悠行驶在青龙大道上。
云津揭开车帘,见是令狐嘉树,便下了车。因为着了男装,不近看的话,她和令狐嘉树同行也并不惹人眼目。
“你建议将军把越骑校尉调回来了?”云津问:“这次平蜀总用得着这种能征善战的将领。”
“我没等建议,将军已经同平戎将军商议用射声校尉庞峻、散关都尉唐玉以及原武关守将杨敦敏分别驻扎在陇右的各大关隘和武纪,调回越骑校尉。又将许多有军功的军士封赏到陇右去,成立郡兵。就连百姓愿去陇右的,也可得到一块土地。”
云津点点头,知道韩高靖是要将散关控制在自己亲信手中,所以调走了唐玉。但也不能亏待唐玉,所以提为将军派去陇右。同时,若要控制住新攻取的土地,当然得向其中迁徙秦地军民。
“他同意我和你同去蜀州了吗?”云津语气淡淡地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起初咬定牙关说什么也不同意的。最后又改了主意,许你同去。”
“是你说了什么吧。”虽是猜测,可云津说的一点不犹疑。
令狐嘉树瞧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你真让我说?”
“说吧。”
“我说与其让你留在这里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成婚伤心欲绝,不如让你去蜀州散散心。他听了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令狐校尉,你不戳人心就难受是吧?”云津倒也不好流露出心底的失意,仍是平日口吻语气。
令狐嘉树对着她的脸仔细端详,最后“哟”了一声,有些失望却不无调侃:“还真看不出你难受来,要不我再回去告诉他,就说其实他和别人成婚你一点不伤心,让你留下来观礼吧。”
“我难受,我伤心,我痛苦得夜夜失眠,你听了替他好受点了?”云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男人怎么那么自私,现在是他要和别人成婚好吧。难道定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缠着他弄得死去活来,你们才觉得畅快?”
令狐嘉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冷静到无趣的程度了?我还是劝你别这样,你先到蜀地去转一圈,等他这股子火消了,就再续前缘吧。要不除了他谁敢容你这样的?”
云津挑眉,满眼讥诮:“这你就不要操心了。怎么,话都说完了你还跟着我去?可没好饭好菜招待。”
令狐嘉树笑道:“你想多啦,我自有去处,可不是跟着你。”
云津忽然醒悟过来,他这是要去延庆坊,远赴蜀州已迫在眉睫,他自然要去见一见那虽面上清冷,实则温和如春的女子。
云津便即登车,令狐嘉树却忽然叫住了她:“他叫我传个话给你,说原本是要给你个惊喜的,如今就提前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