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等我们都到了雍都,夫人就忘了你我今日之情吧。”
许夫人霍然起身,盯着陈延看了半晌,才道:“陈郎是什么意思?”
陈延任她百般叩问,只低了头不说话。
许夫人只觉被掏了心肝般地疼,伤心到极处,连眼泪也没有了,只摇着陈延的肩,大声质问:“陈郎这是要抛弃我吗?你难道忘了我们这些年的情好欢悦了吗?还是你从来就对我虚情假意?”
陈延伸手抱住了许夫人,道:“阿惠,你听我说。”
阿惠是许夫人的闺名,陈延这样动情的一声轻唤,到底让许夫人安静了下来。
陈延松开了她,看着她虽已三十颇有余、却仍然美丽动人的脸,亦是感伤不忍:“我虽然利用了你,却并非无情之人。你是我第一个女人,我这一生也忘不了你。可是,如果到了雍都,你我还保持这样的关系,对你和郡守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我刚才说让你深居简出,不要结交任何人,也包括我。”
“不,你不一样。你不会害我和琰儿的。”许夫人犹自纠缠不已。她并非完全不明白作为亡国之虏,原本就是仰人鼻息。如果再去结交对方的臣子,于己固然是身陷危境,于陈延更是毁了一生志向和大好前途。但她就是放不下、解不开付于陈延的一腔痴情。
“阿惠,你知道秦侯为什么一直把我放在蜀州吗?”陈延言语真切,循循诱导:“他完全可以派个别人来的。”
许夫人茫然说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熟悉蜀地情况,又对这里的几个家族和文武官员都了解,便于控制吗?”
陈延摇摇头:“这只是极小的一个原因。”
“那么……”
陈延目光淡淡,飘移深远:“其实是因为他信任我,却也是在考验我。”
“他想拿蜀地试探你?看你会不会利用对蜀地的熟悉,谋求……谋求割据?”
陈延不觉失笑:“别开这种玩笑!曹淳带着大军驻扎在这里,我怎么谋求割据?而且你这样想,未免把秦侯的胸襟格局看得忒小了。”
许夫人出身市井,对政事向来迷糊,怎么能猜出如秦侯这样一代英雄的想法呢,便怔怔地看着陈延。
“秦侯是想看看把蜀地扔给我,我能治理成什么样,才会考量如何用我。”陈延顿了顿:“所以,秦侯是打算用我的。如果你和郡守与我结交,你想君侯会怎么想?”
陈延对于秦侯打算用他的话说的极有保留,他知道秦侯不但要用他,而且是作为政事决策者暗中培养的。许夫人也隐隐约约听明白了,原来她的心上人不但灭了蜀,还是韩高靖心目中的股肱。这样的结局,早多少年就埋下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不禁大为悲伤。
是夜,红烛之下,她剪下一缕长发,流着泪默默无言地交到陈延手中。
陈延不禁惘然,便曲尽柔情,在这最后的时日里,给了她可堪回忆的无限温柔。
其实显德六年平定成都后,众人都拜爵升职。尤其是天授元年,雍都成了陪都,韩高靖封侯之后,样样比照朝廷,所有人都按功劳和才能各归其职。无论实职、虚职都堪称待遇丰厚。只有在平蜀中按说是第一大功的陈延,不升反降了——从前还是一方州牧的参军,如今却只是个成都郡守的参军、别驾。就算是此后黄琰去了雍都,他也不过是个代理成都郡守,虽是地方大员,但离权利核心太过遥远。
若换了其他人该多有怨言了,陈延却沉得住气,从未抱怨过。且在蜀地大兴水利、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对待几个家族,也公平公正,秉公执法。不过几年间,不但蜀锦的产量、品质都更进一层,就是原本已被战乱耽误得一塌糊涂的农耕,也日渐起势,这几年上交的粮食,已翻了倍。
如今的雍都已远非当日那个缺钱少粮的凋敝旧都,钱粮自不必说,人口了翻了几倍,其实力堪比晋阳。
于是一些明眼人就看出来了,这陈延是韩高靖着力培养、可堪大用的人才。蜀州这天府之国,不过是让他拿着练练手吧。韩高靖用人,向来布局深远。
彼时韩高靖的敌手杨灏听闻涪陵孙氏被灭,又获知秦川和蜀州大肆减免赋税、黄琰母子入秦、陈延继任成都郡守,便长叹一声:“韩高靖自二十一岁出走,用十余年之功,下了一盘大棋,今日方全盘显现,此后与我角逐天下者仅此一人而已。天降此不世出的盖世英才,又何必以庸碌之辈陪衬。合该把世间数州皆灭,腾出天地之大,让我与他决一雌雄才是。”
此言一出,天下诸侯虽恨得目眦欲裂,其实心里是服气的。
天授三年十一二月至天授四年初,徐州与青州相互攻伐,就在晋与北狄冀侯联军相争,而晋豫两州欲相攻伐却因董宁临阵叛变,只夺了武安便不了了之,且晋州与荆州南阳之争时,冀侯趁机占了青州两个郡,豫侯也借机取了徐州五个县。
后青州与徐州数次攻伐,于天授四年冬,青州灭了徐州。
天授四年三月,秦侯与豫侯联合伐晋,豫攻武安,秦派马汉阳、郭孝攸等兵分两路攻河东郡及上党高地。未果,数月后三方协定撤军。
杨灏此后又派陈广等出雁门关,攻打北狄,却北狄于茫茫草原之北,遏制了北部边患,冀州也消停了许多。此后陈广守北狄,威名重于云中一带,狄人不敢南下牧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