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衣一时愣怔,说不清心头滋味“这样”
话音落下,她便觉出不妥,欲要再说什么,景砚已安静转了身,替她温起药来,似也只是一聊常话,未作多想。
姜衣目光凝在景砚身上,此一时彼一时,堂堂蓟凉城城主,功勋无两的江离君,竟亲力亲为,照顾她这个毫不犹豫背弃他离去,又落魄如丧家犬的旧妻。
她心有动容,突而出声“你怎不佩剑了。”
景砚没太多起伏,平淡如常“之前受了些伤,不能再随性挥刀剑。我的身手已配不上它们,索性便不佩了。”
“是重鱼害的?”姜衣立时通透,错根枝节,寻一缕便知其脉络,“他以我为饵,施计谋害你?几时的事?”
昔日少年曾意气风发,刀剑伴人,挥汗自如。
她明白景砚将这技艺看得多重,也能想出他当时会有多痛苦遗憾。诸多不如意,俱是由她而起,姜衣陷入惊诧,忽觉无力起来。
木门闭两道,只有中间半敞狭光,炉火一盛,轻尘更起,寥寥成空寂。
景砚倒是云淡风轻“我已受封镇守蓟凉城,于身份而言,本就不该再着刀剑。”他想了想,继而说道,“都过去了,你莫多想。”
姜衣深深闭上眼。
摒去一切隐约而生的柔软,她在景砚端来药碗时,又是往常惯有的温隽“有劳景砚了。”
景砚一向沉顿少言,无事时不会开口,只独坐一案,端身看书打发时间。辰酉须转,姜衣强撑着精力,直至晚上,景砚来榻前告辞“你好生歇息,我明早过来。”
姜衣轻扯动帘帐,景砚以为她有哪处疼痛,走前几步,俯身而下待她开口“可还有事。”
不料,那人柔软攥上他的手。
温凉的触感自指节而始,如藤蔓蜿蜒,如流水泠潺,不经意的刹那,又一次侵入他心中高筑的固防,叫人手足无措。
“其实,你可以在榻上安寝。”姜衣眼中倒着烛光,泛出浅淡的温隽,低低缓缓地开口。
屋子里忽然静谧下来。
纵使外间月照清雪,辉光流泻,却溢不进小炉暖暗的长檐屋阁中。
景砚抿着唇,垂落下眼眸,一动不动看着两人双手相扣。好似眼前有了天梯万丈,只待自己恢弘意气一抬手,便可摘揽多年的思念。可他也明白,哪怕不自量力地走上前,也及不上他心中的明月。
沉滞许久,景砚突然低声问道“姜衣,你爱我吗?”
姜衣一愣,随即眸色盈出笑意,安静看着他,并未说话。
景砚内心了然,本就不敢有期盼,至此也算不上失落。他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过是一场绚烂烟火,照着他早就知道的结局,又归于凄清冷落罢了。
“既然不喜欢,又何必勉强自己。”他声音愈低,不愿再沉溺连日的假象。
景砚背过身去,手也自然而然脱离姜衣,想了想,将连日的困障悉数道出“你近日待我的好,也是别有所图罢。我知你一直厌弃于我,不喜我舞刀弄剑,不喜我任何的言行举止,哪怕是看见我,都会令你生厌。
“我的身份于你而言就是屈辱,你又怎会关心我为何不佩剑,甚至真心让我留下来。”
灯烛游曳,昏暗的影子斜长至地。
宽舍空阁陷入悄寂,气氛僵凝之下,唯有漏更细数夜声。
景砚声音轻淡“你的种种心意,我都是明白的,但那时我想着,哪怕有万一的可能,或许你逼我相见,也只是想见见我。”
仅此而已,他便心满意足。
后来的浮梦太美好,好到他自欺欺人,欣然前往,不敢将这段时日的和谐打破。
直至今日,风雪微漾,他独倚在门栏旁,半是舍内炉火温暖,半是庭院明光洒泻,望着雪中了无生机的秃木,景砚犹如看见嫁给他之后的姜衣。
他二人已快到死生相隔的地步,就莫再让姜衣违心忍耐,迁就自己了。
姜衣静静听完,双眸仍旧凝着他,一如春水碧波。
景砚比她想象中要通透得多——却也不奇怪,蓟凉城的城主,重鱼的心腹大患,定然不会是只知道杀伐屠戮的莽夫。
姜衣轻叹口气,笑着无奈坦白道“景砚,我总得找一个,替我收尸的人。”
夜静之下,她语气随意且轻松,带着被拆穿后无谓的豁达。
爱与不爱,哪里是轻易能将就的。姜衣长在大郢城中,自小耳濡目染,学会了横纵算计,而今她全得仰仗景砚而过,攻心为上,她只想尽可能周全体面地离世。
姜衣一直是在利用景砚。
再无其他。
景砚点头,没有生气,只是心境如斗转星移,难掩疲惫。
“想要什么,日后直说就好。”他身姿颀长,站立起身,便掩拢了大半的光芒。他唯恐姜衣忧思多想,继而又半侧回脸,落下的眼睫剪影幽长,“你知道的,无论境况如何变迁,我总会尽力为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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