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来者不拒,庭院竹席闲坐,她目色幽远,时不时看向背身孤静的景十三。有人看出阿娘的心事,便给阿娘说,长桃镇新来了位妙手回春的游方郎中,或许可给她瞧瞧。
阿娘淡笑道“好,明日我便带她去。”
郎中坐在镇上巷角处,往见熙攘,淡然自若。
她知晓了阿娘来意,瞥向景十三,抬手一摸她脖颈,闲凉说道“此乃她自己的困疾,祸埋心间,在下医不了。”
说罢收回手,郎中眉眼未抬起,仿佛早已看穿以后,顿了顿多一句嘴“女君还是多忧心自己吧。”
细风袅袅,吹动衣裳。
阿娘淡下神色,笑意仍在唇畔,只是平缓了许多。
身体的异样她已有察觉,多年的忧虑积劳,如同蚕虫慢噬,亏空了内里。她看向怀中沉默的女儿,目光眷恋又温柔。
母女缘浅,不知还能陪她多久。
很快,病势一来,阿娘不能再下地干活。
田耕不作也是荒废,她想尽力多活些时日,便把田地暂卖了,用以医治病疾。汤药炉火不断,阿娘躺在床上,身子愈发潦败。
景十三远坐角落,静看着阿娘,依然不生波澜。
村中人见她这副淡漠神情,暗中议论纷纷,仿佛孤煞之说,又一次得到了印证。她们既想要帮衬景十三的阿娘,却也担心惹祸上身,沾上灾厄,神色惶惶又为难。
阿娘看在眼中,却没有心力再去争辩了。
最后的时日,阿娘病态憔悴,把景十三唤来身前,握住她的手,凝望了她许久,故作轻松地交代后事“本说过要一直陪着女儿,阿娘要食言,先走一步了。”
小女孩仿似与世隔绝,不为所动。
阿娘也不失望,她眸光轻远,落着绵如山峦的无尽宽容“是阿娘不好,许多事都没做到。没有给你起名入谱,没有亲眼看着你娶亲生女,甚至连”她稍作一顿,语气尽是苦涩,“连为你祛除恶言也没能办到。”
转瞬即须臾,她不惧怕死去,只是午夜受累病痛而醒,她却想到,女儿此后艰难,在村人眼中,怕是要坐实孤煞的名声了。
自夫郎离世后,女儿便是她孤苦生涯里,唯一的慰藉。
她亦曾坚定地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女儿,期怀了许多心愿。
景十三年纪太小易折煞,她想着待女儿开蒙,由镇上的先生为她赐个大名。
想着女儿不会说话也无妨,有了那块白玉,日后不愁说不到好人家。
还想着她母女二人相依相伴,将日子过得好了,村人自会接纳女儿。
然织景梦破,世事无常,这些都要到此为止了。
阿娘知道自己只余最后一口气了,看着景十三,温声说道“日后阿娘不能照顾你,世道有许多艰难,你要记住,你来到这世上,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握着景十三的手紧了紧,眼角滑落泪水,继续嘱咐“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们无力尽到陪伴,哪怕此后一个人,替我们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好似明光融破了冰雪。
景十三垂睫颤了颤,终于有所动容。
她切身恍觉,光景交错,胥山下的惨烈战事远去,自己是与这世相合的。景十三双唇动了动,对着床榻那人,试探着喃声道“阿、娘。”
阿娘最后一滴眼泪映着斜光,划至脸颊,轻声笑了笑,却再未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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