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去山中,等到日头西斜,夕阳暮沉才回来。
篱笆院子里鸡崽闲适,梨树繁茂,枝叶随风晃动,在地上拉出长影。姜屿坐在树下,百无聊赖地打着盹。
听见推门声,他立刻睁眼,看向小院门口,起身浅笑“你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
姜屿看见了景十三手上提了两只野兔。
农人靠山吃饭,也不避讳什么,他走上前,正要接过她今日打的猎物。
景十三随意点了个头,却又抬手挡住他“脏,这上头血污沾泥,你莫动手了。”
她小心绕过姜屿,走至另一处坐下,目光没有再落至姜屿身上。
风染夕色,景十三身上也是晕黄淡阳,她的臂腕稍动间,已自顾灵巧地拿起短剑,划膛破肚,打理起今日的猎物。
疏阳照影,与山色小院相融。
姜屿笑意犹挂在嘴畔,指节滞在半空,好半晌才缓慢收回袖中。
他眸色敛着风,掩抬之间,神态又恢复如初,从容随淡地蹲下身子,姜屿继续开口“我今日出门,为村中孩童送了些喜饼和蜜糖。”
他与景十三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将喜事告与村里的人知晓,也是理所应当。姜屿谨以善意,总想做得更妥帖些,便先从村中孩童处着手,予以他们新婚的点心,一同分道欢喜。
景十三对西水村有眷念,他是知悉的。
想及白日这事,他欲和景十三说些什么,索性闲话起家常。
与风吹不度,云倦老山中。
景十三闻言,抬眼问向姜屿“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姜屿好生摇头道“没有,他们接过点心,向我道了谢。许是有些怕生,不多久便各自回家了。”
景十三垂眼。
无事便好。
“山中孩童开蒙晚,性子大多淘气。”她想来不放心,定声说道,“若是言语冲激有冒犯,你别放在心上。”
姜屿只是笑笑“妻主说哪里话,我不会与孩子们计较。”
景十三少言沉闷,本想让姜屿先行回屋,莫看这些脏污的猎物。姜屿不为所动,守在她身旁,面色没有半分异样,言说自己总要做这些,是该向妻主讨领一二。
景十三也不勉强,忙活完手头的活计,回到屋舍中,与姜屿对坐用饭。
环顾一望,她这才知道,姜屿在家中一整日并未闲下,四壁成屋,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有如新室。
他端坐其中,仅是粗麻着身,也似山中隔尘的月辉。
却要倾身浑搅进平淡的柴米油盐中。
景十三凝视了他很久,直至姜屿抵不住她的目光,谨然对望回去,温声问道“妻主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姜屿说。”
乌夜暮色起,暗盏蔽屋舍。
景十三挪开双眼,抿了一口糊饭,摇头无话。转念一想,她继而说道“你不用唤我妻主。”
她出身低微,惯于自倚自靠,并不固守女子为尊的旧念。姜屿一声声恭敬的妻主,令她实在局促不惯。
景十三顺势想起这事,理着思绪,便索性开了口“我母亲离世得早,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后来我入高门作死士,排行十三,便一直以景十三为名。你直唤我名,或是随意些都好,不必这样恭谨。”
姜屿想了想,试着出声“小景。”
景十三口中饭菜一噎,随即镇定咽下,不作多余的置喙。
柔色灯烛晃忽,饭菜陈置小案,香气溢散。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许是几番言辞如枝颤轻拂,叫姜屿有了胆气。
他为景十三斟了一杯酒,递在她面前,不敢看她,却深吸口气“姜屿能否请小景与我补一杯合卺酒。”
屋中夜下安寂,姜屿神色沉凝,又似抑着忐忑。
景十三眸色一移,映着些微的烛火,平和地看着他。
“昨夜繁琐劳累,还没饮下合卺酒,我二人便已睡下。”姜屿颤着长睫,缓慢说道,“但凡事应求妥全,漏一道礼节,难免寓意有亏。”
自己确是贪心了。
得到一分柔软,便想补尽前世所有的不可得。
那时许多空缺憾事,他经年隔世忆及,总觉得过错太多,本应做得再好一些这一世找到她,嫁给她,得到的身份弥足珍贵,便想竭力与景十三长长久久。
哪怕未饮合卺不吉的说辞没有任何依据,姜屿患得患失,也想顾及到。
景十三没有忌讳,听明白了姜屿的请求,长手一探,接过酒盏,绕着姜屿的臂腕,等他回神倾身,同他一道仰头饮尽。
而后她专心眼前的饭菜,声音淡如风石“本就是我的过错,你下回无需不安,直说就是,我自该偿补你的。”
寥以纵容,掩以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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