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汉长声应下,促狭地打量着姜屿,见他眼下泛着的乌青与倦色,此刻也似拨开云雾,找到了缘由。
“是该多休息些,身体要紧。”孙老汉附和说着,吹一口青梅茶又惬意轻抿,向姜屿眯起笑眼,“想是不过多久,便要听闻你们喜讯了吧。”
徐徐山风吹过,冷香盈散开来。
姜屿稍有愣神,旋即气清风朗,心下无奈笑了笑。他不知作何回应,犹如一片落叶坠入溪潭,并不沉底,却泛起阵阵涟漪。
低头垂眼许久,姜屿细想了想,小声说道“能有喜讯自然是好的。”
孙老汉点点头,一拍胸脯“到时只管过来,她们女子粗心不懂,由我家婿郎与你说体己话。”
他说得兴起,感慨命数有起有伏,姜屿贤惠,二人日子和顺,以后会越来越安稳。
村中那几位见不得人好的,怕是要失望了。
“对了,年纪大了总容易忘事。”他又想到来意,放下茶盏坐直了些,“我此番过来,又得麻烦小景侄女了。”
景十三擅木工,孙老汉是知道的。
房梁横架至箱柜矮凳,景十三心有巧思,刨锯木头皆能做得细致结实。孙老汉想着,孙女日渐长大,也该请人为她打一张新床了。
“木床耗时耗力,又讲究手艺,四下村子里头,能接下这活的人不多。”他坦诚相告,娓娓继续,“老师傅不肯轻易出山,我们普通农家,花不起大价钱。若找年轻一些的,又担心她们手生,不够稳当。”
左右思量,孙老汉想到了景十三。
他征询着问姜屿“不知道小景侄女可愿意花这个精力。”
说罢,他眼中映着半山的青野和屋舍,立时又补道“我们感念着小景侄女上回的帮忙,报酬亦会多添一些的。”
地上的驳影摇曳不定,姜屿心绪随之而动。
他思忖半刻,犹疑着开口“要新做木床,所需耗费的时日并不短。”
“我们不着急。”孙老汉看着姜屿,忙声说“慢工出细活,小景侄女有自己的事忙,待闲时再弄,我们都等得。”
姜屿目色温和,笑意浸如狭光。
他不便替景十三轻易应下,矜坐不动,思量着启唇道“待小景醒后,我问问她罢。”
景十三一觉醒来,并不太记得昨夜的事情。
她久睡沉重,只知道姜屿不眠不休地守着照顾她,温暖稀稀点点,如冰潭里落了一簇火苗。
因着脑子沉顿,她若要再回想其余的细枝末节,好似耳畔撞钟,既痛苦又疲重。
过往既已去,她也不执拗这一小段记忆。
景十三向姜屿道了谢,对待他依旧平和,抬眸说话间,神色柔淡得刚好。
仿佛前一晚暗潮涌动的压抑与本欲,只是一场并不真切的闲梦。
姜屿配合景十三的姿态,归拾好心绪,也不再提起。
两人吃饭时,姜屿对景十三说起孙老汉的请求,有意多提了一句“我想,小景可以接下这个活。”
他的声音低缓,好似夜下庭间渗出的光隙,照引路程,让人心思安定。
景十三侧身看他,不免好奇“为什么。”
姜屿想了想,启唇说道“我相信小景,小景的手艺很好。”
景十三听见这话,眸光容淡落下,不置一词。
过去苍景浮远,行道求生,她无人照顾,便什么都学着做一点。
做饭是,木工活也是。
木工作艺精深,她还是主上府中的杀手时,接领任务经过别处,趁着闲暇,偶然在当地偷师了一些。
定材搭架,雕画榫卯。
后来受主上召回,景十三半途仓促离开,再想试些木活,只得自己费心钻研。
她的手艺不算炉火纯青,做一两个自用的物件,撑倚家中方便而已。孙老汉与姜屿没由来地信她,倒让她受之有愧。
景十三回忆之际,姜屿温淡一笑,目光盈着尘光,继续又说“更况且,小景不是要攒钱买地吗。”
他三两句话,说得细慢又柔和“现下猎物不盛,也算闲时,小景不妨去试试。”
景十三没理由再拒绝。
她思索了一会,想及种种顾虑,淡声直言对姜屿开口“若我技艺不足,造得不好,便不会收下他们银钱,你可会为此不虞。”
小农艰贫,温饱已是不易,她本心仍在,不愿意辜负孙老汉,又怕姜屿期冀太多,徒增失望。
总归家中由夫郎打理,她不能只顾自己坦荡,忽去了姜屿的想法,是以多问一句,免得有疏漏。
“不会的。”姜屿眸色笑意更生,只是纵容地看着她“自然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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