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汉抱着孙女,眼角眉梢溢出笑“来得这样早啊,也好,也好。”
夏暑本该闲暇,他感念景十三愿意尽心,怀存长辈的关护善意,也不知是否耽误了景十三自己的事情。
孙老汉谨声多问了几句,景十三神色柔缓,动了动唇“这倒没什么,眼下不忙,换个活计也好。”
她沉寂少话,安静时整个人独隔一处,好似孤淡得没有着落的风絮。
孙老汉没了初时的畏怕,又体谅她的性子,温言温语带着她去里屋,量了床置的尺寸“屋子简陋了些,是以木床也得缩些尺寸,确是辛苦一些。”
“一应做工物件,锯子剜刀横架,我都借了来。”他随即又开口说“木头我也备好了,都搁在杂屋里头。”
景十三轻点了头,随孙老汉绕过门栏,又走去杂屋。
灰尘一敞扬,屋顶透下几处轻光,她走近这几根木头,看了几眼,心下有了定数。
“还有——”孙老汉如数家珍,还想继续向她道出,自己准备得如何齐全。景十三动了动,忽而利索将木头抱起,轻而易举地转过身。
沉闷的声音乍起,孙老汉还半张着嘴,忘了要说什么。
他虽知景十三干活稳妥有力,却不知她这样从容地架着木头,眉宇不见半分难色。
“孙叔让一些,我将它们搬出去。”景十三低着神色,平缓出声。
孙老汉这才回神上前“我帮你。”
说罢正要将木头接过来,却被景十三轻巧避开“我来就好。”
闭闷的屋室易生潮气。
孙老汉备置的皆是松木,在杂屋里不知放了多久,底下已有了些霉色。景十三将它们铺置在院子外,日色浅移,静待里头的水汽蒸散。
当下正是农闲,村居众人三两倚坐,孩童不忌暑热,在长陌上奔跑嬉闹。
院中一角瓜果缠藤,轻风点茂叶,笑声交言不绝,尽是乡野趣味。
景十三捡了根细木枝,在孙老汉灶下沾过灰碳,又探出一方白色布帕,在上头大致勾勒出架形。
半晌过后,她不紧不慢起身,提着自己的短刀,走出了孙老汉院子。
景十三沉稳抱木头晒在院外时,便有不小的动静,村中四邻对她别有看待,心思本就复杂,不免多关切这处几分。
见她莫名又离开,闲坐在邻舍的刘婆婆“啐——”了一声“什么怪人,惯是知道耍懒。”
人之隐咎多有私心,她暗地想着幸而如此,成全了自己对孙老汉劝言无果的善意。
邻舍的主人家紧忙轻扯刘婆婆,不解问道“她怎又自己走了?”
孙老汉女儿闲坐庭内,闻言摇了摇头“景家妹妹又并非卖契给我家,来去自由,自然可以走。”
她的话语轻轻缓缓,似是院中携光一躺,无关外事而自度经年。
也恰到好处地堵回了刘婆婆的不满。
年轻的小夫郎没能忍住,低头轻笑一声,又怕被人发觉,紧忙抱过自己女儿,转身往屋子里头走去。
“正是这个道理,你们也莫紧盯着人家了,免得叫她不自在。”孙老汉与她们同辈,在西水村邻里邻舍许多年,也不拘束生分,出声嘱托了她们一句。
刘婆婆不满地睇眼,粗粝的嗓音意味深长“把那个煞星当自己人了?”
孙老汉愈发替景十三说话“说什么煞星,我们一家相安无事,好得很。”
不过多时,景十三单肩扛着一根山上的粗木,缓步走过来,搁在同一处慢晒。
孙老汉女儿最先看见她,倚手坐直了些,讷声问道“景家妹妹,你方才是去寻木头了?”
景十三神色平静,打理好面前的一堆木头,回身点了个头。
疏风拂动,吹散了些汗意,满眼山色明光。
景十三顿了一会,又启唇好生解释“松木带香,却质疏易潮,宜做床板与盈架,不当作底撑。”
一年半载倒还好,春夏回南时,地隙潮湿,长久触近,势必松蚀腐去。
也不是难解的事,景十三总要让她们知道这层缘由,便淡声说“我去山中找了硬些的刺槐木,两种木头以巧工相扣,刺槐在下抵御潮气,比单用松木要好许多。”
孙老汉女儿怔坐在原处,下意识开口“哪有还让你找木料的道理”
这话客套小声但清晰,落入村人耳中,先时还想看些热闹的那群人哑口无言。她们以为景十三性子冷漠,阴晴不定忽有不满,这才自行离开。
哪知她尽心至此,不动声色去了山间寻木,考量得比孙老汉还要妥帖。
刘婆婆脸色僵了僵,硬着声坐远了些,不再多嘴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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