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阴影微摇,眼下暑盛,有如热熔冲涌,闷得人心难顺。
她微微拧眉,回忆了一番,与她们仅道三言两语,算是应了她们的温和善意。
陈二女约莫猜出隐情,动了动唇,好似咽了一颗细小梅果,怔地不知该说什么“这样”旋即有所反应,无谓地宽慰景十三,“买卖亦看缘分,村子里并非她一人有地,慢慢来罢。”
“钱财土地都是外物。”同伴摆手,干笑了一声,“家中娶个好夫郎,才算造福门楣后代的幸事。”
都是年轻的女儿家,彼此交好,多有共情。
被人嫌恶实在不好受,她们体谅景十三的心境,挑拣着换个话头“说来小景也让人艳羡,娶了姜公子这样貌美温柔,又聪慧体贴的郎君。”
娶夫娶贤,西水村人向来深以为然。
都是低为浮尘的乡野百姓,夫郎娶来家中,定要帮着侍奉阿娘阿爹,育女干活的,多只图他们一身力气,勤快贤惠。
皮相只要看得过去,摸黑蒙被,反倒是次之考量的事情。
无从回旋只能舍取,可若夫郎才貌兼备,两全其美呢
她们自然求之不得。
陈二女促狭一笑,抬手搭在景十三肩处,说起女子间的体己话“得知姜公子嫁给你,我们还以为,小景只重样貌,迎了尊美菩萨回来,定得在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眼界低守西水村的一方山田,她们习惯以貌取人,板刻沿袭的旧念,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好笑。
“谁能料到,姜公子的品性也无话可说,待你百依百顺,慧质至极。”风吹汗意,浮染了眼前明光,陈二女心思放远,思索着说辞,“倒像是,像是入得尘世,特地为小景报恩的仙君。”
放眼葭山傍居的各个村落,哪户郎君的性情才干,能与姜公子相提并论。
更莫说,姜公子还有一副绝世惊人的面容。
应是天上人,摇柱落此间。
陈二女说至兴头,又是一阵心驰神往,感慨景十三先前比她们过得艰苦,而今苦尽甘来,另有造化。
命数轮记,天道岑岑,原也并非全然不公。
景十三听见她最后那句,唇角淡笑仍挂在原处,眸中的光芒却淡下几分,好似蒙暗生出了细小幽尘,漫漫飘浮,无意自心扉远去。
她没有说什么,只听见陈二女与同伴仍在絮言。
同伴笑着打断陈二女“扯些神鬼之论,听着倒没人气儿了,你怎不提,亦是小景驭夫有道,引姜公子甘心垂折。”
陈二女讪然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山外是长桃镇,镇外再是哪番光景,村中多数人兴许一辈子也未见过。
从远处回来的人,身历西水村闻所未闻的来途,她们蹲身而望,又如高山仰止,目色难明。
见景十三安静了些,她们以为是自己滔滔不绝,冷落了她。
同伴又问景十三“景妹妹在外头待了许多年,是如何讨生活的。”
夏季太滞闷,有如热潮迎面,景十三眸中好似平芜,蕴着的神色,伏过无际的青田。
她重新将力气松懈,倚回树干,低眸阖动着双唇,声音轻远,不见波澜“替主人家帮工。”
“倒是个好去处,那你与姜公子,早便认识了?”同伴好奇追问。
这一句问出,景十三眼睫一动,偏头看向身侧的同伴,似是隐约回了神。
她怔在原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过去风霜砺砺,光景犹记,好像说是与不是,都违背本心。
好在休憩了大半时辰,树影随日头斜去,已挪过几分,光隙也不复先时模样。
“算是吧。”景十三淡声启唇,含糊应下。
随即她又收起眸色,平静地站起身,将笠帽好生压在碎发上,只影挺直,立于暇色烈日中。
“时辰已不早,我明日须得赶集。”她的声音很是低缓,似细慢道来,不闻分毫不耐,“活计不当耽误,便先过去了。”
随声说罢,她向二人颔首,孤身迈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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