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女帝常服来到丹阳阁,挥退侍人独自掀帘入内。
屋内的烛火熄灭,只留床头一盏灯影影绰绰。勉强能看清姬羲元侧身窝着,呼吸清浅。
女帝坐在床边,伸手摸姬羲元脸侧、后背,干燥温热。
阿幺的睡觉姿势霸道,睡得深了必定是仰面双手虚虚握拳举在枕头两侧,夜里必定流汗,背后一片湿热。
在阿幺年幼时,女帝特地过问诸多太医,都说无碍。反倒是某日阿幺夜里不出汗,女帝又要担心是不是着凉、发热。
太医令下午刚来过,多半不是病了。
也许是夜晚遮盖皇帝的威严,独独留出一份温柔来给女儿。
“阿幺还醒着吧,阿娘在,何必逞强。”
在外曾有过的忧虑、痛苦、惊惧、委屈一齐涌上心头。
姬羲元呼吸一乱,霎时间眼泪落下来了。
她以为回到鼎都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原来是压在心底,从未真正解脱。
女帝替她拭去面上的泪,“阿娘的好孩子,在外面受委屈了。”女帝不怪孩子在外的作为出格,却担心孩子初次在外受委屈。
诚然,以女帝今时今日的地位,没人敢明着给姬羲元委屈受,但有些委屈、苦痛,是说不出来的。
姬羲元坐起身,抱住阿娘的腰,脸埋在阿娘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说。
说她在外面的见闻,从那些该死的商人说到精彩的歌舞,南地的风情和位于怀山州的“家乡”。她真心喜欢那里,即使才住了半个月,身心的舒适让她念念不忘。
但美好的生活与藏污纳垢的现实冲击让她难过至极,卅山县的女人生活现状震撼了她。
姬羲元一点一点地说,女帝时不时点头。
说她看到满地是尸骸的愤怒,激愤之下拔出佩剑将当时的平民全都杀死了。
鲜红沾湿他的衣袖、鲜血溅在脸上的时候,她不是不害怕,不过怕的不是那些已经死去的男人,怕的是她自己那无法遏制的暴怒。情绪控制了姬羲元的脑子,能反应过来,只剩下一地尸体了。
情绪失控对姬羲元来说是极少有的。他们中确实可能有罪不至死者,姬羲元也清楚知道这一点,但他们还是死了。一路上她虽然自言问心无愧,但其实是有愧的。
所以他回来了。她将大部分的心神都留在了那里,独自回来了。
愤怒燃烧殆尽,只剩一地余烬。十几年的热闹喧嚣,终于迎来了一点安静。这两个月的经历比什么都要让她学会长大。所以她想关上门修行,妄想留住这一点静谧。
女帝静静地等孩子说完,轻抚她后辈,也不劝她更改决定,“你要是喜欢怀山州,将州府划给你做封地。清闲两年也很好,阿娘还年轻,无论如何也护得住我的阿幺。”
在母亲的怀抱里,姬羲元才感到真正的安心,“阿娘,我好想你啊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