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深吸了一口气,上了李府的马车。马车一路行驶,入了平康坊的南街,又停在了李府的后门。
李林甫坐在偃月堂中,见周钧入了堂内,笑着问道:“周二郎刚刚见了王忠嗣,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周钧朝李林甫唱了个喏,说道:“王忠嗣忤逆圣人,又被夺了兵权,再也兴不起风浪,右相又何必在意一个落魄之人。”
李林甫摇头笑了笑:“莫要和本相耍心机,你想劝我放过王忠嗣,不再为难于他?”
周钧有些意外,李林甫这番话问得直白。
李林甫:“王忠嗣毕竟是圣人的假子,又在军中颇有威望,只要他不再胡乱行事,老夫自然不会去理会他。”
周钧向李林甫躬身行了一礼,心中也吃不准,后者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李林甫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周钧的身边,拍了拍后者的胳膊,示意他跟着自己。
周钧见李林甫态度亲昵,心中有些忐忑,强打起精神,仔细留意言行。
李林甫走到李府的庭院之中,只见寒梅于雪中绽放,显得格外的美丽。
看向枝头上的梅花,李林甫对周钧说道:“他人皆道林甫奸佞,却不知身处在这个位置上,也是身不由己。”
周钧心中揣测,李林甫今日对他说这些话,究竟意欲何为。
李林甫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又说道:“别看老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行事言语,都要顺势而为。归根结底,身为臣子,首要之事,便是为圣人分忧。”
二人入了书房,李林甫寻来一棋盘,上面落有近百黑白,却是残局。
只见棋盘上,黑子被白子重重包围,已无生机可言。
李林甫示意周钧坐下,又问道:“倘若你持黑子,接下来该如何做?”
周钧在围棋一道上,本来棋力就弱,面对这九死一生的残局,寻思了许久,也无法可解。
李林甫在一旁说道:“周二郎可还记得,老夫曾对你提起过大唐税赋?”
周钧不明所以,轻轻点头。
李林甫:“隐没户籍、兼并土地、纳奴不报,种种弊端使得大唐税赋岌岌可危,但是宫中用度、百官俸禄、奖赏封爵、边军粮饷,每一年都在增加。眼下的情势,就如同这棋局一般,几乎成了死局。”
见周钧若有所思,李林甫继续说道:“刚才说过,臣子当以圣人为重,圣人不管说什么,我们都必须照办,哪怕困难重重,也只能想法克服。所以,眼下大唐税赋匮乏,说到底的解决办法,不过四字——开源节流。”
“所谓开源,就是在原有税赋和收入的基础上,寻求新的增收之法,就比如周二郎今年在凉州的上纳,解了宫中用度的燃眉之急,这也是老夫看重你的原因。”
周钧忍不住朝李林甫问道:“那节流又如何解释呢?”
李林甫示意周钧看向棋盘,说道:“节流之法,就在陇右。”
周钧:“陇右?”
李林甫:“不错,准确点说,陇右的石堡城。”
说完,李林甫捻起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周钧仔细看去,只见那枚黑子堵住己方的气眼,却是令一大片黑子自寻了死路,虽然自伤惨重,但给之后的对弈也留出了空间。
李林甫:“先自戕,再谋活。”
听见李林甫的这句话,再回想起陇右石堡城的战事,周钧睁大双眼,从骨子深处打了一个冷战。
他终于明白了这盘棋的隐喻。
李林甫为了弥补大唐赋税的亏空,满足李隆基的用度需求,打算故意将数万大唐将士,拉去石堡城送死。
就像王忠嗣在狱中所说,朝中根本就不在意石堡城那座城池,他们在意的是北藩的数万将士。
强令这数万名北藩将士,去攻打易守难攻的石堡城,一来可以消耗北藩的军力,借以平衡大唐藩镇之间的力量;二来可以削减大唐边军数量,减少划拨出去的军饷,再拿来贴补皇帝的花销和赏赐。
一切正如这盘棋中的黑子,先自戕,再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