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定海没有理会那些哄笑的人,带着周钧继续向前走去。
停在一群躲在树下、衣着单薄、面色忧恐的人面前,周定海朝周钧说道:“这奴牙口市里的奴标,来源一般有这样几种。”
“一为主家卖奴,二为战事俘虏,三为商队贾货,四为自荐为奴。”
周定海指了指身前这群明显是一家的贫苦人,说道:“前三类奴标还好说,这第四类,自荐为奴最是自当留心。”
“眼下虽说是好时景,但因为天灾而破产的流民,每年还是都有不少。他们在原籍地过不下去,为了活下来,只能到长安找一大户人家,自荐为奴。”
“这群人虽说是良人,但在原籍地,也无人知晓他们是否犯过罪,欠过债,倘若没有原籍地官府开出的户引,交易起来就会繁琐,而且风险也大,所以没有哪个保人或者牙郎,敢给他们作保交易。”
周钧问道:“那这些人最后会怎么样?”
周定海摸了摸下巴:“一种是到县府里去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成为官奴户,但是每个县每个府,官奴户的数量是有上限的。万一他们运气不好,没能排上官奴户的名额,那就……”
周钧:“那就怎么样?”
周定海:“那就只能离开这里,继续流离,说不定会被私牙略卖,说不定会饿死半途。”
周钧低下头,看着那群蜷缩在一起的流民,里面有那白发苍苍的老妪,也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他目不忍视,从怀中掏了十几枚通宝,丢了过去。
周定海见状本想拦下,但想想之后,还是随儿子去了。
听着那家流民的千恩万谢,周钧面色沉重的转身离去。
周定海对他说道:“奴牙郎行当里有一个忌讳,那就是对奴标心生怜悯。那十几枚铜钱,你就算能救得了他们一时,你又能救得了他们一世吗?”
周钧低声说道:“都是大唐人,于心不忍罢了。”
周定海轻叹一口气:“才入行皆是如此,慢慢也便好了。”
说完这话,周定海继续向着空地的里方走去,那里面停着数十辆大车,还有一大堆木笼和横轧。
靠近一些,周钧看见那两米见方的木笼里,大多都关着不下十名奴婢。
这些奴婢明显不是大唐人的相貌,有些像是中亚地区的人种,有些是西亚东非的人种,还有些金发碧眼的人,明显来自于欧洲等地。
周定海一边和奴商们打着招呼,一边向里找到了一位熟人。
那熟人是一只贩奴商队的头领,唐名是沙石清,三十来岁,身体健壮,长着一张蒙古族的脸孔。
沙石清的右脸,曾经遭受过连枷一类武器的重创,牙床崩断,颧骨凹陷,右眼框中不见了眼珠,只剩下一个空洞,看上去格外的恐怖。
沙石清看见周定海,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定说了两个字:“来了。”
周钧看那沙石清的站姿和动作,像极军卒,暗自想道,这人或许曾经从过军。
周定海将周钧拉到身前,对沙石清说道:“这是我的二儿子,从今往后,他将和我一起从事奴牙郎的营生。”
沙石清只看了周钧一眼,点点头。
周定海走到沙石清的车队中去,转了一圈,回来问道:“这次来,都带了什么货品?”
沙石清:“突厥奴、回纥奴、葛逻禄奴、吐蕃奴、天竺奴……什么都有。”
周定海走到奴栏前,看着笼子里不断朝内躲闪的突厥母女,笑着朝沙石清问道:“西边又打胜仗了?”
沙石清眼神变冷,沉默不语。
周定海连忙拍了拍嘴角:“失言,失言。”
说完,他又转身朝周钧说道:“过来。”
周钧走到周定海身边,小声说道:“父亲,我看那沙石清,像是军伍中人……”
周定海正色说道:“西边那里打仗,往往一次战争下来,光是平民俘虏就有数万人。”
“但报到宫里的时候,俘虏数量却只有一万多人,甚至是几千人,这中间的差异你以为去了哪里?”
周钧恍然大悟:“父亲你是说,边将私掠平民,再充奴变卖?!”
周定海:“小声点!”
“你也无需感到奇怪,安北、安东、安西都是这么做的……不贩奴,那帮子边将,光靠军饷和赏赐,哪里能够发财?”
回头看了眼正在把玩匕首的沙石清,周定海朝周钧说道:“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是要教教你如何分辨奴标的好坏。”
找来一根树棍,周定海虚指向木笼中的突厥女子说道:“眼下突厥外部战事不断,内乱日渐频繁,故而市中的突厥奴极为常见。”
“想要分辨突厥奴的优劣,一看皮,二看发,三看劄青,四看骨。”
周定海正待细说,突然车队后方传来一声大吼:“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