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清早,周钧当机立断退了房间,带上画月去往柳载所居住的廨院,在附近重新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其它不说,客栈隔壁就是御史台和大理寺外官落脚的地方, 这能让周钧安心不少,不用担心祆教再来骚扰。
就这样,周钧白天去上阳宫视事,放廨后要么带着画月闲逛,要么找柳载去吃酒,祆教的人倒是再也没出现过了。
时间转眼过去了将近一个多月, 上元灯楼眼见完成了一半, 工匠们开始了上层建筑的搭建。
然而, 就在这个时候,灯楼工程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这一天,周钧如往常一般,正在阚点上工的劳丁。
工地上,突然传来了尖锐而又刺耳的责骂声。
周钧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位身穿宫袍的内侍丞,正当着将作监和少府监主官的面,痛骂着一群跪在地上的工匠。
将作监骆南斗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朝那内侍拱了拱手,开口道:“丁内丞,灯楼上层有祥云、仙绶、百兽等灯间,建造难度本来就比下层要高。再加上此次参加施工的工匠们,又来自不同地方,搭工配合不熟,这才导致工期延长,进度落后。”
丁内丞满脸通红,梗着脖子说道:“咱家不听你们的百般理由, 总之上元节当天,这太上玄元真仙要是误了工期, 圣人怪罪下来,在场的所有人,一个都落不了好!”
说完这话,丁内丞又朝那些跪在地上的工匠们骂道:“一群不长眼睛的蠢物,依着图纸都做不利索,只会偷懒奸猾,不给你们一点厉害,不晓得上进!来人!”
话音刚落,数十个手持棍杖的丞吏,走到工匠们的身后,将后者一一按压在地。
就在这时,毛顺大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那丁内丞喝道:“住手!”
丁内丞看了眼毛顺,知晓后者是负责修建上元灯楼的大匠师,语气软了三分:“怎么?毛顺大师想为他们求情?”
毛顺冷声说道:“工期延误岂是这些工匠之过?这灯楼本就繁复无比,内里之中有些工序,就连那些十几年的老匠师,都不一定能够做的尽善尽美, 又何况是那些技艺不熟的工匠呢?”
丁内丞仰着脖子,拿鼻孔对着毛顺, 不耐烦的说道:“匠作又不是做学问,哪有那般繁复?敲敲打打,一次不成,便两次,两次不成便三次,多试几次总能成事。说到底,还是待尔等太过宽容,心生懈怠,这才有恃无恐!”
毛顺大师闻言,横眉怒目,一双大手紧握成拳,身形颤抖。
另一边,丁内丞招了招手,示意丞吏们开始动刑。
周钧在一旁,从旁观工匠的口中,知道了一个大概。
这灯楼,底层建筑和中层建筑比较简单,越往上修,装饰越多,灯间越多,工序也越是麻烦。
工地上的匠作们,以三十人为一火,以一匠师为火长。
每一火,各自负责上层灯楼一个区域,然后再使得所有完成的区域,全部连接起来。
可问题是,并不是每一个工匠的技艺都是优秀的,有的人技艺生疏,还有的人只在每一个特定领域,有着过人之处。
这就造成,每一个火的施工进度完全不一样。
当有的火已经完成负责区域的施工之后,有的火才不过完成工量的一半,如此一来,并拖累了总工期。
听完这些,周钧大致心里有了数。
他整了整衣装,走到诸位上官的面前,先是唱了个喏,然后对那内侍说道:“丁内丞,还请您高抬贵手。”
丁内丞见来者不过一八品官,怒道:“你又是谁?”
周钧笑道:“某乃是刑部都官司主事周钧。”
丁内丞闻言一愣,思忖片刻,又问道:“可是周衡才,周二郎?”
周钧点了点头。
丁内丞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说道:“早就听范公说起过你,今日总是得以一见……那你倒是说说,这些个工匠,为何打不得?”
周钧换位思考,深知想要劝说丁内丞,需站着对方的角度来给出理由,便开口说道:“内丞请想,用了笞刑,倘若伤到了这些工匠的手脚,使其无法做活,岂不是更误工期……依某之见,不如先记一过,再观后效,倘若这些工匠能够将功补过,那便算了,倘若无法,再罚也不迟。”
丁内丞听了这话,心中倒也觉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