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鸥注意到他的手捂了一下他胃部的区域。
因为这一下注意,她也才发现,他的脸色略微苍白,细边的金丝框眼镜后,他的眼窝疲态尽显。
欧鸥记起阿德说,聂季朗这几天胃不舒服。
但,又关她什么事?
她最多就是出于对一个病人的体谅,稍稍控制自己的愤怒所爆发出的力量——当然,前提是他不再做过分的事情。否则她管他是不是病人?
“嗯,别说你,我自己回顾今天我的所有行为,都觉得烦透了。”聂季朗用他的另一只手摘掉眼镜,垂于身侧,他的视线毫无阻隔地直接凝住于她,“你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出现在你的面前就是挖你的伤口,我却一整天赖在贡安,说了你不喜欢的话,做了你不喜欢的事,又和你的上一任男朋友争风吃醋。”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也想问我自己在干什么,问问我自己,为什么这样陌生。”聂季朗索性将他身体的重心部靠到墙上,他闭了闭眼,流露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无力感,“……我想了这么多天,也没想出来,我该怎么做,能修复以前对你造成的伤害。或许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可以……和我重新开始。”
这样的他,确实陌生。十八岁的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是个心思难以揣度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的老狐狸,而这只老狐狸现在的情绪状态地狼狈,讲的话也是在跟她承认,他栽在她手里了,他拿她没办法。但欧鸥没有一丝半点的成就感。
后颈尚隐隐作痛,那股刺激性的气味带给她的影响也还在,而眼下这栋老洋房的环境又再给她加持了一层难受。欧鸥有些不堪重负地在楼梯上坐下。
她背对聂季朗坐下,双手抱臂环住自己:“……我也想知道,要怎样,我才能云淡风轻地面对你。”
“小鸥……”聂季朗睁开眼,朝她走近一步。
欧鸥弓着腰背,低垂头颅:“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
聂季朗:“哪一句?”
欧鸥:“你说我以后会后悔的。”
“记得。”他怎么可能忘记?那是他决定要了她十八岁的鲜活的少女的身体之前,对她说的。
现在的他回忆起来,还是唾弃当年的自己。
与其说那是当年的他对她的一句预警,莫若说是他卑劣又肮脏的摘干净自己的一句开脱:他已经给了她警醒,他已经给了她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可她还是愿意把她自己给他,那么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怪不到他身上。
比如,暴露了他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
那是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畸形的恋爱。
信息不对等,身份不对等,关系也不对等。
她才十八岁,刚刚成年的年纪,以他当时的年龄和他的家庭背景所带他的阅历,他要取得她的好感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他很清楚这一点,却还放任自己受她的吸引,还去诱惑她对他越来越来沉迷,并妄图拔掉她的翅膀将她豢养在他亲手筑起的鸟笼里。
她不用指责他,他也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自食恶果,他自作自受,所以他没有指望过和她重修旧好、再续前缘,所以他那天对她说的是,他希望和她重新开始。
以如今信息对等、身份对等的情况下,与她重新开启一段对等的正常的关系。
而他当年的那句预见性的警醒,在时隔九年后的当下,得到了她的亲口验证——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后悔了。”欧鸥继而将脸埋进自己交叠的手臂上,“我后悔自己年少天真迷恋你,我后悔自己年少无知把自己交给你这个骗子。聂季朗,我恨你。你在我对爱情最有憧憬的年纪,摧毁了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