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绮用手绢捂着嘴角,笑得像个不经世事的年轻姑娘,却不像当年的刘绮。
两人穿着寻常的衣服,守卫军也穿着常服远远的跟着,刘绮本以为那一天只是逢场作戏,却没想到多年后仍会回想。
傍晚时分,两人捧着牛乳茶回了倾酒台。
倾酒台是阅襄城最大的客栈,刘景衍等人出了房州城便换了寻常的马车,此次出行东潼关是为了让刘绮开心,一行人也不好住驿站,全当是游玩了。
刘绮去里间沐浴,刘景衍在隔壁的房间批折子。
“苏万全。”
老太监恭敬道:“奴才在。”
“绮儿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苏万全弯着腰:“奴才瞧着陛下也许久没这样开心了。”
“朕坐在这样的位置,开不开心倒不重要了。”刘景衍捏了捏奏折:“但朕要绮儿开心,她啊,本就该一辈子肆意张扬,是朕困住了她。”
苏万全道:“皇贵妃真心爱慕陛下,谈何困住不困住呢?”
刘景衍垂下了眸子,久久不言,苏万全也退到了后面。
很久之前的绮儿或许是以爱,心甘情愿的画地为牢……如今呢,她后悔了吧。
刘景衍深吸一口气:“传随行的官员前来议事。”
苏万全:“是。”
枢密院都承旨,冯皆递上了从北部送过来的军情:“陛下,北部霍斯狼子野心,乾盛二十年的那一战虽然让霍斯元气大伤,但北疆的损失也不校况且塔国的野心昭然若揭,当年的北漠战,塔国就与霍斯有勾结,如今塔国虎视眈眈,若是战争爆发,只怕霍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刘靖也道:“依臣所见,金募国虽与我国联姻,但对于蜀国与别国的战争不闻不问,不插刀也不帮忙。”
“——臣有罪1刘靖跪地道:“尾思越缇从微臣的辖地进入南疆,是臣失察之过,然而金募国女帝放任内乱殃及蜀国,其心也不容忽视。”
刘景衍看着跪在地上,一脸肃穆的刘靖,他停顿半晌,才道:“大帅所言有理,但也不都是大帅的过失,起来吧。”
冯皆也道:“依臣所见,尾思越缇入境也不能全怪刘帅失察,繁城的守将周铭也有过失……这周铭可是兵部尚书王敬举荐的。”
繁城是南疆与东潼关的边界城,由南疆与东潼关的大帅共同管辖,繁城客栈、茶摊、马所众多,负责南与东人员、货物往来、转运的整顿站。
刘景衍转动着玉扳指:“朕记得,这周铭还是元士清带出来的兵,房州战后,枢密院调查了所有与元士清有接触的官员,”刘景衍漫不经心的抬起眸子:“朕还记得,枢密院判周铭无罪。”
冯皆冷汗直冒,跪地道:“臣失言。”
“镇南营的第二批兵马准备的怎么样了?”
冯皆道:“下个月即可到达房州城。”他试探道:“这次的新兵指挥使还由秦帅担任吗?”
刘景衍道:“镇南营既有主帅,再麻烦秦帅不好。”
“可王帅没有作战经验,也没有带兵的经验,塔国虎视眈眈,镇南营的兵力要尽快充实起来才好。”
刘景衍垂着眸,半晌也不讲话,刘靖看着陛下不停的转动着玉扳指,便知道天子对冯皆处处针对王齐已有不耐,于是弯腰道:“天下没有武将一开始便是智勇双全、骁勇善战的,王大帅谦逊好学,又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假以时日一定能扛起南疆大任。”
刘景衍点了点头:“朕瞧着那个叫……阿柯的新兵甚是不错,可以培养培养。”他瞟了一眼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楚渊:“楚指挥使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楚渊当即弯腰恭敬道:“陛下眼光毒辣,臣也以为,那个阿柯是个可造之才。”
刘景衍笑骂道:“顺坡下驴的话就你会说1
楚渊笑着行礼,又退回了议事大臣们的身后。
吏部尚书董信泽道:“臣瞧着那少年不过十七八,身手却是极佳,神色稳重,不骄不躁,实在难得,只可惜资历尚浅。”
“其实……”刘靖斟酌半天,还是说了实话:“这个阿柯也不算是新兵,他有战绩。”
肖哲早将阿柯就是当年北漠战场的月牙一股脑全告诉了刘靖,有战绩固然好,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上报战绩,就有些求职心切的嫌疑了,这会不会对少年引来杀身之祸都不好讲。
若是天下太平,要阿柯从头积累功名也算是历练,可如今南疆被塔国咬得太狠,王齐又不是个靠谱的,他实在放不下心。
此话一出,刘景衍与众臣都是一惊,刘景衍坐直了身体,眼睛里带着兴味:“此话怎讲?”
刘靖道:“乾盛二十年的北漠战,阿柯化名月牙,参与了此战,并且获得了不小的功绩。”
“乾盛二十年1冯皆惊呼道:“那时他才多大?”
刘靖道:“不过八九岁。”
董信泽思索着:“乾盛二十年的北漠战,霍斯与塔国有勾结,北漠征集了民兵,阿柯是民兵里的?”
蜀国的民兵其实就是无组织无编制的“农民”,战乱兵力不足时被编入军队,战后再遣散回家,每月有三两军晌,倘若战死,便有十两的抚恤金送到家中,待遇十分不错,然而这些“农民”里也包含了不少侠肝义胆的江湖人士,所以太知才能将元书祎带入北漠战。
“正是,阿柯年纪轻轻,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正式被编入镇南营也没有提起在北漠战的功名,若不是四帅齐聚镇南营,肖大帅认出了此人,这孩子怕是不会主动提起。”
“朕忽然记起起来,秦大帅似乎也参与了北漠战,他们两个不认识?”
“回陛下,两人认识。”刘靖道:“但秦帅与阿柯的统兵之道相反,秦帅保守,阿柯偏激,两人道不同,所以也并不怎么往来。”
“即是如此,朕也不能埋没了人才。”
“冯大人,”刘景衍道:“你说,安排阿柯一个什么官职才好?”
“阿柯有资历,智勇双全,又是个稳重之人,臣以为,担任将军也不为过。”
董信泽皱了皱眉:“阿柯年纪还小,营长之上还有都统,越级升为将军,不符祖制。”
“自古英雄出少年,秦帅不也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帅。”刘景衍道:“朕以为,这个阿柯担得起副帅1
众臣大惊,冯皆又要跪地高呼不可,立志做空气的楚渊抬起了头,官场老手的刘靖却嗅到了千丝万缕利益纠葛。
“天色不早了,你们退下吧。”
“陛下——”冯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渊捂住嘴,拎出了房门。
“你话怎么这么多呢?”楚渊带着冯皆走出半个倾酒台才放开他:“跟你一起面圣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几人一起到雅间用饭,冯皆气急败坏的推开楚渊:“你身为皇家守卫军的指挥使竟如此贪生怕死,秦帅纵使年轻,但出身武将世家,从小就在边疆长大,那个阿柯就算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也不能从营长越级到副帅啊1
刘靖坐在桌边,桌上早已备好了酒菜:“既然是个没有出身的孩子,与秦帅不和,又在镇南营直逼王大帅,冯大人以为,陛下为何越级提拔阿柯?”
冯皆一个激灵,骤然反应过来:“害!我这不是被王家气糊涂了吗1
枢密院压了兵部多年,谁知道忽然杀出了个王齐,还是个手掌兵权的大帅,再放任下去,枢密院就要被兵部踩在头上了。
陛下提拔阿柯,正因为他是个没有家世的,背景干净,好掌控,既能警告王家,又能牵制与少年统兵相悖的秦砚辞,一举两得。
“只是委屈了王大帅。”刘靖面带愧色:“我见过此人,是个谦逊好学的孩子,与他阿谀奉承的爹不同。”
“生不逢时啊,”楚渊感叹道:“那小子功夫其实也还行,性子又谦逊,多历练几年必成大器。”
冯皆叹道:“我们几个老家伙今日是有点咄咄逼人了啊1
“可别——”楚渊嘴里还咬着鸡腿,当即拽出来口齿不清的反驳:“只有你一个是咄咄逼人的老家伙1
冯皆:“楚渊1
董信泽稳重的摁住要拍案而起的冯皆:“他已是大帅,我们不过是找个人牵制住他而已,也不算过分。倘若他自己要强,能摆平塔国的战事,朝臣自然服他。”
楚渊与董信泽碰了个杯:“董大人言之有理1
董信泽淡笑着饮了酒,眸子里郁郁寡欢。
刘靖抿了一口酒,委婉道:“董大人,您托我找的人,我并没有找到。”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董信泽还是会失望:“刘帅费心了。”
“能找到的。”冯皆这怼天怼地的性子,面对老友的失望与苦痛也还是软了下来:“东部找不到人,我们再加派人手去西边找,秦帅会帮忙的。”
楚渊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性子,坚定的捏了捏董信泽的肩:“一定会找到的。”
子时
阅襄城外寂静无声,林立的铁甲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未着甲的探子穿着夜行服,悄无声息的窜到尾思越缇的战马前,恭敬道:“首领,城内已安排好了,可以进攻了。”
尾思越缇看着城内亮着的寥寥灯火,妖异的勾着嘴角:“这是给蜀国皇帝的惊喜,一定要悄悄地杀进去才能达到效果。”
浑克骨微笑道:“属下明白。”他偏了偏头:“兄弟们,进城玩玩儿去1
不过一刻钟,阅襄城门处便响起了尖锐的钟声,接下来便是杀声、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
尾思越缇仰望着苍穹,孤月散发着冷冽的光,他享受般的闭上眼,低沉的声音像是吟唱,又像是诅咒。
“阿柯,你多久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