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正要进屋,家中那儿子懂事得很,早察言观色一溜烟钻进门里,抱了只铁壶,又捧了碗出来。
那邹娘子忙不迭往粗瓷碗里倒了水,恭恭敬敬端送过来。
赵明枝上前半步,才将面上帷帽摘了,几乎只是呼吸功夫,就听得四周此起彼伏抽气声。
她抬眼一看,目之所向,人人把头低了,竟无一个来做直视,而是各自垂眼扭脸,还有躲到旁人身后的。
赵明枝也不出声,将帷帽递与一旁木香,伸手接过那寒凉碗盏,将仍有些微浊黄水一饮而尽,复才一指身边一位同行宫人,笑道:“我先走了,早则明日,晚则后日,便使她来寻你前去搭手。”
邹娘子只会应喏一声,又不知说什么,如同锯嘴葫芦一般,跟着一路护送出了好一段路,直至见得赵明枝上了马车,那车夫打马出发,前呼骑队簇拥着渐渐行远了,还是不舍得走,仍旧举目望着。
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却早有人匆忙围上来。
这个问:“那是昨日的公主罢?她怎的来寻你?是有什么事情?”
那个问:“没来寻你麻烦罢?”
又有人说:“怕不是送银钱来的?多半要来收买人心!”
还有人问:“明日她还来么?宫中缺不缺人手的?要不帮俺问一声,俺家翠儿刚满十岁,正正手脚麻利的时候,也不要钱,给口饭吃就行。”
邹娘子这才回神,无犹豫,便把赵明枝邀自己教种田的事情说了,又道:“贵人说这几日衙门就会在外头贴告示,叫人去领荒田,我是要认几亩的,你们也先想想,要是也打算一道去,是愿意先领银领米,还是想等秋收自得粮米。”
诸人顿时愣了,半晌无一个敢信。
“她一个公主,那样细皮嫩肉,又是天仙一样长相,怎可能同俺们一道耕田?”
“那可是公主,一发话,大把当官的有钱的上赶着差人去搭手种地,怎么轮得到你去‘教’了?哪里用教的?都不用自家动一下手指头,那田自家就会‘长’出粮谷来!”有人夹枪夹棍。
有人却把耳朵放在了认田之事上,忙岔开话道:“或许只做个样子吧?也不管她,只这发田地的事情真的假的?怕不是种着种着原本说法就不作数了?到时候白干一场,最后田也耕了,粮谷反不归咱们……”
“你怕出事,不如就选第一种,按旬十天得一次银米,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他们也得先做一两次才不作数,最开始时钱米肯定是要发的,到手粒米毫铜也能支应几天!”
“那肯定是选头一种的,眼下谁兜里不是空的,等米下锅!”
昨日大庭广众之下,人人都亲眼见了赵明枝,那样长相,谁都不会忘记。
今日看她再来寻邹娘子,又自取下了帷帽,果然是同一张脸,一群人虽是仍旧不敢太信那认耕田亩事,因说话的人身份特殊,心中难免狐疑,已是七嘴八舌,认真讨论起其中细节来。
——当今公主都说了话,又亲自跑来找邹娘子这样一个农妇,便是再不济事,也该有点用吧?
如此,流民棚中传言纷纷,不过一夜功夫,便把朝廷要认田的消息传了个遍,人人翘首等着衙门那边出声。
再说赵明枝坐回马车,本来打算寻几个粮铺粮行去做探访,见得沿途粮铺外拥挤人群比肩继踵,虽有巡兵,犹如杯水车薪,便先使人再去催问左右军巡使,因怕自己在此次停留反而生事,又使那车夫先驱车往宫门方向而去。
此刻已经接近午时,眼看一行人就要进入宣德门,她坐于车厢之中,回想沿途所见秩序并无多少改善,始终不能放心,便向对面木香问道:“差人去看看城中各处粮铺,若巡兵不能得用……”
她迟疑几息,因记得昨夜吕贤章所说,京都府衙将要把城中治安事务交接至于裴雍,复又低声补道:“要是见外头巡兵人力不足,难以得用,再使人去寻二哥,把此处情形说清,请他斟酌行事。”
木香一口应了,探出头去,叫住禁卫一一交代。
赵明枝见队列中分出两人各自快马跑远,才稍作安心,自回宫中忙那筹措银钱粮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