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暖思**。
贾宝玉游太虚幻境时候,警幻仙子说,“好色即淫,知情更淫”。就像说林黛玉体态风流一样,风流不是现在的滥爱,好色也不是现在的登徒子。色是声色的色,也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色,世间万物皆为色。好色即淫的意思是,有热爱这世界的心,就有拥抱这世界的行为。知情更淫也是一样的意思,凡事凡物凡人,只要添加了情,也就是正面感情,就会更加热爱,也就是痴情。
生存是第一位的,一个人只要为吃饱穿暖操心,就不可能滋生出什么热爱之情。每天土地里劳作,仍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心情去欣赏田地里长出的香草艳花吗?都是需要赶紧消灭的野草罢了。
贾府那些丫鬟、婆子们,大多衣食无忧,但互相之间争斗不息,他们比底层群众要好一些,这种为数不多的感情,多用在了自家身上——平儿的虾须镯价值不菲,晴雯的衣饰之物几百金,虽然有贪墨嫌疑,但也是一种求好的表现,是对世俗美好的一种追求。赖家、周瑞家的,不但有自己的丫鬟仆妇,住处也有花园,使力督促自家孩子读书出仕,这也是一种“淫”——是保暖之后滋生的感情需求的外在表现,这里主要体现为脸面,就像现在的有些人打肿脸充胖子,超出自己能力和实际收入水平贷款也要买大房子。
这些现象体现都是中级阶段,就是对物质的追求,类似“一切向前看”,“女人看包,男人看表”,我们在说世俗社会物欲横流的时候,其实是说整个世俗社会文明只达到了中级阶段。
高级阶段就是感情。如果说保暖之前阶段的婚姻大多是为了生存的话,相对应的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封建社会女人基本不事生产,男人结婚之后养妻养子的情况下,责任多于感情,生活是劳苦的,婚姻只是多了几个人一起更加劳苦而已。中级阶段的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门当户对,在家里什么样,结婚之后不过换了个地方,还是一样的生活。习惯了的生活,埋怨也就少了很多。
封建社会的“遗老遗少”们,一直向我们力证门当户对的婚姻是多么美好而准确又恰当,就是基于这样的经济基础——经济不足够充裕的情况下,基于经济基础之上的婚姻非常稳定。高级的婚姻一定讲感情,没有感情,不产生感情,绝对没有婚姻。虽然我也为大量剩女们心焦,但是我也不赞成任何一个人随随便便步入婚姻,特别是在物质条件不成问题的情况下。物质条件不足,还是走中等路线,两个人抱团比一个人更抗打击。
对这种种现象,曹雪芹在对贾宝玉的感情进行描写时,几乎是进行了一个不带感情的剖析。搬进大观园,与各色各样贾宝玉喜爱的女人们住在了一起,林黛玉也离他很近,他却“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不管是诗词歌赋,都流于香艳的表面,在思想上没有得到提升,外人的吹捧并不能使他获得心理满足感,更不可能因为鼓舞、鼓励、赞扬,就能主动提升思想境界了。女子再好,看得多了也就像自己养的花,偶尔看几眼,谁还能天天看觉得多美好呢?贾宝玉厌烦的实质就是生活不新鲜了,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不愿意跟闺阁女子混在一起了,外面那些称赞的、夸张宣扬的,也不能满足他的感情需求了。所以说,他对林黛玉的感情,真的是亲情、玩伴之情多于爱情。
茗烟与外界接触的比贾宝玉多,他自然知道什么是“好玩意儿”,就像一个少年正觉得天天读书没意思的时候,同伴都在读玄幻,或者看青春偶像剧,抑或最流行的动画片,很快就会传到贾宝玉这边。茗烟给贾宝玉的古今,就是当时年轻人最流行。
《会真记》广为人知的名字是《西厢记》,翻译一下就是“女儿传”或者“闺阁传说”。古时候的正堂居中,正主也就是当家人居于东,是最早见到太阳的人。男女大防,亲生父亲也要远离女儿的住处,所以千金小姐们大多住在西边的房子,西厢也就是西边的厢房、闺阁。不是莺莺传,也不是张生和莺莺,专门以闺阁写偷情,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意思。
十二三岁的少年读这样的书,一开始可能还只是觉得情节好、言语佳,但是林黛玉一陪读,贾宝玉就会说,咱们试试吧——“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不管是基于向往还是此时的初情萌动,这书跟贾宝玉梦游幻境一样,都起了点拨作用,实际上时机或者说生理年龄到了,富贵有余的生活中,自然而然产生这样的感情。袭人和林黛玉一样,是预备好的,也赶了个巧。怡红院后边进去的戏子,起的名字,也都有“角色扮演”嫌疑。
贾宝玉是珠光宝气的,是珠玉加身的,被过于妥帖地照顾,性格其实是很中性的,接近现在的“娘炮”那种——银样镴枪头。古语里的可怜跟现在也不一样,是因为柔弱而显得可爱。从宋到清,柔弱、瘦弱,甚至病态弱,一直都被认为是女性美的主要表现形式。裹小脚不是脚好看,而是走路时候的弱不禁风好看,专门的词语叫“风摆杨柳”,接近飘逸,就是刻意追求弱质美。曹雪芹写林黛玉走路,探望薛宝钗时就写了“摇摇地走了过来”。膀大腰圆的,哪怕天仙一样的脸,也走不出这种摇摇摆摆的感觉。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贾宝玉看林黛玉的美,并产生这种初恋情怀,就是因为林黛玉的病弱和贾宝玉没有的坚硬、棱角,伶牙俐齿。
这里面对比着写的是贾琏和王熙凤的和睦相处。基于性生活和谐的基础,贾琏和王熙凤生活和睦、感情和美,在对方的事上互相帮衬。贾琏是大太太的“宝玉”,淫在明处,没有荒唐到贾珍的程度,纯粹是因为王熙凤管的严。另一个薛姨妈的“宝玉”薛蟠,呆霸王的名声在外,夏金桂也必须是王熙凤这样的厉害人物,才能管的住,不然全部是贾宝玉——谁也不舍得你们走,我不让你们走。对于一群年轻貌美的丫鬟来说,这样的要求除了**、**,还能有什么好事吗?王夫人赶晴雯是赶了一群人,贾宝玉一句话也不敢说,这跟王熙凤杀尤二姐对于贾琏来说是一样的。
对于贾宝玉这样的初恋情怀,曹雪芹也就这样淡淡地写来,满溢的是贾宝玉的期待,甚至是解闷,林黛玉的伤感与哀愁。当然,贾家倒亡得很快,贾宝玉这之后家破人亡,也没有其他更加成熟美好的感情了,这段初恋情怀因为女主角像莺莺一样死了,就显得格外珍重和不舍。
当然,如果前方战况激烈的话,不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养一个废物,活着的可能性都比上阵杀敌、出仕高官的几率要大。只是非常明显,王夫人、贾母对贾宝玉的宠溺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是生活一般的自然,就是没打算让他明白事理,纵情纵性,并非故意养出或者假装的废物,是真的往废里养,只能是当时的社会环境、氛围和认知如此,他们认为这样对“宝玉”好。
从《红楼梦》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来,夫人、太太甚至母亲都是一种职位,嬷嬷也是一种工作,正常的生育、养育者应该是妈妈。周瑞家的送宫花,专门写其女儿找她,开口叫的是妈,所以说贾宝玉是没有妈的。大家爱的都是“继承者”,而不是贾宝玉。最明显的就是袭人,只对工作负责,而不是对贾宝玉负责,这就是为什么曹雪芹一定要写袭人改嫁,其实是说所有人都不爱贾宝玉这个人,他们爱的是“宝玉”。“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枉和空,就是通过袭人着力说明这些温柔、关怀、美好都是“假”(贾)的,不是真的,是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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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被烫伤、魔镇之后闲着无聊,并没有想着去找林黛玉,是顺路走了过去,看到她在午睡,觉得有意思,闲聊了一会儿。袭人一说贾政叫他,匆忙就离去了。这并不是正常情侣特别是热恋情侣的表现,而是像怡红院廊下挂着的一溜鸟,闲时逗弄一会儿。
因为没那么在意,莺儿插了几句话,他就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林黛玉当时就闹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当着林黛玉的面说“你这个闺蜜也很美,你们俩一起服侍我,我连床都不舍得起来了。”放现在,两巴掌扇出去了。
林黛玉肯定不会这样做,连着恼也只是哭,原因就是她夜探贾宝玉时,晴雯不开门,她想“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说的狠点就是一个孤女,住在别人(贾宝玉)家里,吃的喝的穿的都是别人家的,闹什么闹?真赶出去了,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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