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顾青双手捧盏向哥舒翰敬酒,哥舒翰也客气地举盏回敬,宾主的气氛一时十分融洽。
“哥舒节帅,你我辖区相邻,往后还要多来往才是,我安西节府要直面吐蕃和大食,你河西节府要直面吐蕃和北方突厥残余,你我皆负大唐西面防御之重责,所以不仅在情报上要互相呼应,别的方面也要互通有无,如此便是双赢嘛。”
哥舒翰嘴角勾了一下,顾青的话他听懂了,意思是请哥舒节帅下次继续卖自家兄弟,你家养肥了的兄弟都送来,我给你钱。
好气啊,但缺钱的哥舒节帅却莫名有一种英雄气短的悲凉感。
其实各地军镇皆有赋税,大唐军镇的赋税基本都由节度使决定用度,比如河西节府,用的便是凉州城和附属乡县的赋税,朝廷每年也有钱粮调拨,可是河西军五万余人,靠当地的赋税和朝廷调拨仍嫌不够。
所有的收入加起来,堪堪能够填饱将士们的肚子,但想吃几块肉就比较难了,节府根本拿不出钱,朝廷一旦推迟拨付钱粮,节府的账目更是直接掉入红线以下,非常危险。
安西节度使府靠的也是四镇赋税和朝廷调拨,相比之下安西其实更穷困,因为安西处于大漠,基本没有适宜耕种的土地,每年的粮食产量几乎没有,说起来安西比河西更穷,然而没想到顾青居然将安西治理得有声有色,看看帅帐里的摆设,以及动辄拿钱粮买哥舒翰麾下将士的暴发户举动就知道,安西不差钱。
究其原因,河西节府没有一个治城之才,每年的赋税只有农户交来的粮食,商业方面更是一塌糊涂,安西这一两年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名声已渐渐传到了西域之外,说到底都是顾青治理有方,这个年轻人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将安西治理得如此富庶。
如今的安西,恐怕连朝廷每年拨付的钱粮都看不上了。
酒过三巡,哥舒翰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次他亲自送人来安西,当然不是因为客气,其实哥舒翰有自己的盘算。按前世的话来说,他是来考察兄弟单位的先进经验的,将顾青治理安西的经验带回河西,依葫芦画瓢也将凉州城的经济发展起来,一步步实现河西节府的财务自由,从此不再眼巴巴等着朝廷那点可怜的钱粮拨付。
此时气氛正融洽,哥舒翰于是搁下酒盏,捋了一把胡须上的酒渍,笑道:“我来龟兹大营前,路经焉耆镇,发现焉耆镇落脚的商队也不少,大多是胡商,他们一个个喜气洋洋,都说要去龟兹城买卖货物,还说龟兹城如今已是西域众所周知的商贾大兴之地,城内有无数的机遇,无数的财富,本帅听闻后,对顾节帅治理之能深深佩服,还望顾节帅不吝赐教。”
顾青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可说的,当初顾某刚上任安西,发现城中穷困,节府调拨安西军将士的用度少得可怜,我当年在长安也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怎受得了这般穷苦的日子?所以就想做一点改变,满足我这穷奢极欲的生活,人生在世,不能让自己过得委屈呀。”
哥舒翰含笑点头:“久闻顾节帅当年在长安城时亦是名震天下的名士,诗才绝世,率性风流,被长安士子们争相识慕,今日我已见识阁下几分名士风采了。”
顾青眨眼,难道他眼里的所谓“名士”就是自己这种暴发户形象?
你是不是对“名士”有什么误解?
哥舒翰叹了口气,目光环视帅帐四周,幽幽道:“顾节帅每日住在如此奢华的帅帐里,一定很惬意吧?塞外苦寒之地,却能住如此金碧辉煌的地方,令人羡慕呀。”
顾青慢悠悠地道:“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不过是钱多了没地方花而已。”
“我每天在这张镶金嵌玉的床榻上醒来,睁开眼便是床边高悬的精致的鎏金熏香铜球,我起床着衣,脚踩在波斯的羊毛地毯上,亲卫捧来琉璃盏给我漱口,递上用西域金器装着的精致美食,哦,对了,大漠气候干燥,我的后背常有瘙痒,通常都是用玉如意挠痒的,清凉又舒服,据说还能养颜,玉如意产自本地和田镇,整块的玉雕琢成如意颇为难得……”
哥舒翰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冰冻住了似的,越听越难受。
顾青却幽幽叹气道:“哥舒节帅,你看,我的生活虽然看起来如此骄奢淫逸,可是你以为我很快乐吗?每当深夜时,我捧着西域工匠雕琢打造的琉璃盏,喝着西域最纯正的葡萄酿时,其实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快乐,有钱人的生活太枯燥太乏味,我的精神异常空虚,空虚碍…”
哥舒翰脸颊不由控制地抽搐,像是中风前兆。
好气啊,真的好气碍…
好想打死他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再气也只能忍着,自从在玉门关见过一次后,哥舒翰对顾青已经颇为了解了,这人得脾气比自己更火爆,一言不合就敢开战的狠角色,从来不管是敌人还是友军,再说此时此地,人在安西大营,理论上帅帐周围有几万名安西将士正在盯着他,他敢拿眼前这个炫富的混账如何?
深吸一口气,哥舒翰忍住了嫉妒,拱了拱手谦逊地问道:“那么请问顾节帅,怎样做才能和你一样有钱呢?本帅的精神也想空虚一下……”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道:“哥舒节帅可以继续卖自家兄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