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事毕，秦亦回到行宫已是十日后，这十日里替他侍卫之职的是一名叫小十三的相府杀手。</p>
小十三只十六岁，脸生得格外圆，在一批品行不端的杀手里矮个拔尖，算得上格外正经，不过他的正经和秦亦截然不同。</p>
秦亦懂，但严于律己，对女人提不起兴趣。小十三则是完全不懂，连自己是从他娘身上哪个洞里爬出来的都不清楚。</p>
他喜好专一，只好吃，看起来不像个杀手，有时给人的感觉反倒像个傻子。</p>
这也是秦亦叫他来保护姬宁的原因。</p>
秦亦那夜前往南河，并没有告知姬宁，回来时姬宁也未提前传信。</p>
他回行宫时正值傍晚，夕阳铺陈了半边天，血烧一样红，照在他身上，仿佛能闻见厚重的血腥气。</p>
他住的地方在姬宁的寝宫旁，一处不起眼的小屋，被旁边公主的寝宫一衬，简陋又潦草。</p>
唯一的优点，便是离姬宁的寝宫近。</p>
小十三不在，秦亦从院子里扫落叶的仆从处得知姬宁上街去玩了，便回房休息去了。</p>
南河事多，他几乎日日跟着叶停牧连轴转，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十个时辰的路回陵安，饶是铁打的身体，也有点吃不消。</p>
是以秦亦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睡觉，衣服都没脱，门一关直接闭眼倒床上了。</p>
睡至夜里月上梢头，秦亦听见门外有动静。</p>
他睁开眼，辨出这是小十三的脚步声，但与平时不同，听起来有点沉。</p>
秦亦第一反应是他受伤了，而后又立马联想到姬宁或许出了事。</p>
他翻身从床上下来，猛一下拉开门，看见的却是小十三抱着一堆快把自己淹了的东西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p>
小十三比秦亦矮上一个头，脸又长得幼，看起来像个十三四岁的小孩。</p>
他腮帮子动来动去，像是嚼着吃的，不知道此行上街干什么去了，此时乐得眼睛眯成一道弯缝，眼珠子都快瞧不见了。</p>
听见开门声，小十三歪着头从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后面探出脑袋，三两下把嘴里的东西吞进去，惊喜道，“老大！你事儿办完了！”</p>
秦亦淡淡“嗯”了一声，小十三手指头上勾着一只彩色灯笼，秦亦扫过上面的图案，“鸳鸯图？”</p>
“啊？原来是鸳鸯啊，我还以为是鸭子呢。”小十三傻乐道。</p>
秦亦快速扫过小十三抱着的这堆东西，吃的、玩的，什么都有，他看着小十三，“你干什么去了？”</p>
“老大你不知道吗？今天刚好七夕啊，街上好热闹啊，公主就带我上街玩儿了，公主人可好了，给我买了好多东西呢！”</p>
他说罢又嘟囔了一句，“而且我觉得公主胆子也不小啊。”</p>
秦亦想起姬宁平日对他的态度，沉默了片刻，“公主给你买东西？”</p>
“是啊，”小十三浑然不觉秦亦情绪不对劲，这碎嘴子从看见秦亦开始就没停过，张扬道，“你看，这些都是公主买给我的。”</p>
他说着，把东西往前捧给秦亦看，那灯笼上的两只鸳鸯一晃，砰一下打在了秦亦的衣摆上。</p>
“不过，老大你回来了的话，那我睡哪啊，我能和你一起睡吗？”</p>
小十三是接到命令匆匆从胤都赶过来保护姬宁的，前几日睡的秦亦的房间，如今秦亦回来，他就没了住处。</p>
秦亦道，“隔壁的房还空着，自己收拾。”</p>
“行啊。”小十三也不挑，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被秦亦叫住了。</p>
“等等。”</p>
“啊，怎么了老大？”</p>
秦亦朝屋子里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道，“吃的拿走，其他东西留下。”</p>
小十三瞪圆了眼，“老大？！”</p>
秦亦屈指敲了下剑，地痞流氓当得熟练非常，“没听懂？”</p>
小十三见此，不敢再说什么，他若再多一个字，秦亦那剑或许就抽出来了。</p>
小十三进屋把手里的东西依依不舍地挨个放在桌上，又忿忿不平地看了眼秦亦。</p>
秦亦瞥见他的视线，没说话，只手臂一伸，把他手上油纸包着的的糖葫芦给抽走了。</p>
小十三：“……”</p>
若不是揍不过，他多少得砍秦亦两刀。</p>
看着小十三离开，秦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p>
随后他关上门，拨长了油灯的灯芯，木着脸坐在桌前，开始研究桌上那堆小玩意儿。</p>
这些东西五花八门，秦亦大多都没怎么见过，其中有些甚至一看就是小孩子玩的，他玩起来更是手生，几乎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p>
秦亦幼时摸得最多的是各式各样的武器和毒，再小点儿，挨得是棍子和簪子，拨浪鼓这种几文钱一个的小玩意儿都只在别人手里看见过。</p>
他敲响一排傻脸的木雕蟾蜍，又拿起一只玉质的九连环。</p>
他看了一会儿，布满细小伤口的长指试探着将环与环套过。</p>
此刻他耐心好得出奇，就着微弱的灯光，安安静静地花了一刻多钟把九连环解开了。</p>
解完不算，他甚至又把环挨个套了回去，复原成了原本的模样。</p>
等把桌上的东西都玩过一遍后，他终于抬眼看向了角落里放着的彩色灯笼。</p>
不愧是七夕佳节，好一对鸳鸯戏水。</p>
秦亦看了几眼，突然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他扬手以掌风熄灭油灯，冷着脸躺回了床上。</p>
好端端的，不知道突然在置哪门子气。</p>
秦亦做了个梦，许是睡前玩多了那堆小孩子的玩意儿，他梦到了自己幼时的事。</p>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