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上看,泾州这地方似乎刑罚严苛,连扔灰物如厕都得遵守规矩,但细细想来,这些看似繁琐的规定,却并未真正侵犯百姓正常生活秩序。
相反,他们在安定县周边看到听到的,全都显现出一副生机勃勃、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徐铉知道,如果是两个外乡人去到江宁,因为不小心触犯法令,被关押进都府大狱,十有会惨死在里面,最后成为一具无人问津的骸骨。
就算撞大运洗脱冤屈,活着离开大狱,也只会剩下半条命。
相对比而言,表面繁华热闹、金粉萃芸的江宁城,光鲜的背后似乎更加黑暗和丑恶
刹那间,徐铉脑海中似乎闪过一束火花,他感悟到些什么,更多的却是迷惘。
“徐先生,我们今后作何打算?”李从嘉支棱着下巴,望着溪水里游窜过的几条小鱼,忧愁不已。
徐铉翻了翻包袱,除却一件锦制外衫,和一些换洗内衣,就只剩不到一贯钱。
徐铉记得进入改造场时,那个自称管事的独眼秃头汉子,蛮横地搜查他们随身携带的包袱,还命人搜遍他们全身,说所有私人物品不得携带,改造期满自会归还。
当时徐铉只是冷笑,根本没当一回事,也不指望这些东西能物归原主。
没想到今日离开,当日上缴的东西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徐铉回头,朝那隐隐于山林间显露出的望楼看去,一处不起眼的劳役之所,也具备诸多繁琐且周密的条例规定。
从中,便可折射出彰义军许多与众不同之处。
身为官宦子弟,徐铉除了文才了得,还有丰富的行政管理经验。
他意识到,彰义军似乎与全天下各处藩镇都不一样,是一个充满神奇的地方。
“小郡王包袱里可还有钱?”徐铉问道。
李从嘉把小包袱里的物品倒出,有几件未用过的丝制犊鼻裈,一种贴身穿的肥大短裤,乡农干活时嫌天气炎热,常常将外袴脱掉,只穿犊鼻裈下田。
犊鼻裈有开裆与合裆的区别,李从嘉喜欢凉爽,随身携带的犊鼻裈也是开裆的。
另外还有两支小楷软毫笔,一小块徽山墨锭,巴掌大小的一方歙砚,就是没有半文钱。
“我我出门甚少携带铜钱,几块金铤也交由徐彪保管”李从嘉吸吸鼻子,有些泄气。
“徐某的财物也交由徐彪保管,一路上的花费也是由他负责”
徐铉叹口气,身为世家子,出门最少都跟着一两个仆从,花钱的事轮不到他操心。
徐彪等人还在改造场里服役,浑和尚说鉴于徐彪等人私藏制式兵器入境,严重违反泾州法令,要缴纳罚款并且延长刑期,两三个月之后才会放出。
这段期间里,两人的吃喝拉撒都需要徐铉想办法打理。
李从嘉弱弱地问道:“徐先生,一贯钱够我们用一个月吗?”
徐铉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小郡王有所不知,咱们这一路走来,一行十三人,野外露宿还好说,但凡投宿吃喝,一日花费都在四五贯左右”
“啊?这么多?”李从嘉黑皴脸蛋微微泛红,鼻尖冒出几颗汗珠,心虚不已。
这与他预想中的情况相差太远。
徐铉苦笑道:“这还算少的,咱们在成都每日的花费高达数十贯钱,全靠从徐家商铺支取,否则连汉中都到不了就得饿死。”
李从嘉拱拱手讪讪道:“小王从未出过远门,对钱财也无甚概念,让徐先生破费了。等他日回到江宁,小王一并奉还。”
徐铉摆摆手:“出发前有言在先,一应花费由徐氏承担,小郡王无需客气。只是,谁也没想到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现在拢共只剩这些钱,只能开源节流,想办法撑到徐彪等人出来。”
李从嘉急忙点头:“一切听从徐先生安排。”
徐铉想了想,拿过李从嘉的小包袱,叹口气:“先把这些东西當了,换些钱,找个地方安顿下,找点活干,边赚钱边等吧。”
李从嘉睁大眼,哭丧道:“笔墨砚先生尽管拿去當,可是这短裈先生能不能给我留几条?”
徐铉翻看着那几条上好蜀锦缝制的裤头,摇摇头叹气道:“此物也能换不少钱等会进城找个布店,扯一匹粗麻,重新赶制些,小郡王今后还是改穿粗布裈吧。太过奢侈,反而容易惹人瞩目,万一有人怀疑你我身份,没有徐彪保护,只怕有危险”
李从嘉嘴唇嗫嚅着,满眼不舍地望着自己的小裤头被没收。
算了,和小命比起来,小裤头也算不得什么
李从嘉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徐铉估算手中余钱,把所有值钱的物件典當后,应该可以支撑他们在安定县生活一个月左右。
另外他还要打听那位写下雪赋的高人消息,找人托关系打点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如此算下来,这些钱还是捉襟见肘。
“必须尽快找到挣钱的营生才行啊”徐铉感叹。
“先生有办法挣到钱?小王小王可从没这方面的经验~”李从嘉心里没底气,惴惴不安。
晚霞的余晖洒落下,放眼望去遍野金黄,阳晋川河谷内响起一日收工的号角声。
徐铉站起身,遥望山岭间静谧景色,胸中生出豪情。
“小郡王无需担忧,我徐铉为官也有近十年,足迹踏遍江南十三州,即便两手空空,凭借胸中笔墨也能衣食无忧,一定不会让小郡王受委屈!”
李从嘉满眼崇敬地望着他,作揖道:“小王全仰仗于徐先生了!”
徐铉大手一挥,豪气地道:“走!下山!找间邸舍住下,再去那泰和楼吃一顿席,就当做为小郡王与徐某接风!”
李从嘉小脸露出喜气,使劲吞吞口水。
两个欢快的人影,踏着晚霞走在崎岖的山道小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