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盛和邸舍。
客房内,徐铉披着外衫,趴在书桌上沉沉昏睡,李从嘉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褥子滑落大半在地。
昨日,徐铉无意间得到一本农耕手册,细看之下惊为天人,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地捧着研读一夜。
据说这份农耕手册出自节度府,大多数官吏人手一份。
虽然抄录裁装的较为粗糙,但内容却让人耳目一新。
手册对农事生产进行系统全面的讲解,从节令到粮种、土壤、水分、光照,耕作方法,农具选择,肥料的制作与施肥技巧,甚至庄稼的间作搭配等等一应俱全。
就算再不懂农事的人读过一遍,也能对农业生产有初步了解,知道粮食是如何从田间地头来到饭桌。
手册里肯定了耕农的重要性,极力宣扬农业生产对于国家的重要性。
徐铉最喜欢农耕手册开篇一句话:“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先。”
“前汉有《汜胜之书》、北魏有《齐民要术》,没想到当今也有贤者著此农耕手册!如此边塞之地,小小节度府内,也有这般大才,真叫徐某大开眼界!中原果然多俊杰,刘汉朝廷不可小觑啊!”
读完农耕手册,徐铉感慨连连。
夜已破晓,他却毫无睡意,奋笔疾书整理一些连他都未听过的农事技法。
直到邸舍后院几只大公鸡叫得破嗓,他才难耐困意,伏案而眠。
刚睡一会,房间门被敲响,传来一个陌生声音:“请问可是徐先生下榻之处?”
“咚咚”敲门声响了好一会,敲门的人连续问了好几遍,徐铉才睡眼惺忪起身去开门。
李从嘉呼噜声停歇,翻了个身子,抓抓屁股继续大睡。
打开房门,徐铉揉揉眼睛仔细看,不认识来人:“阁下是?”
那人忙施礼道:“搅扰了,请问可是徐茂才徐先生?”
徐铉拱拱手道:“正是鄙人。”
那人笑道:“在下是报社的,特来通知徐先生,您前日投稿的文章已经批准录用,将会刊印在下一期的头版,这是您的稿费,请收好。后续如果反响不错的话,报社还会付给您一笔奖金,具体多少视当期报刊销量而定”
徐铉愣住,脑袋嗡嗡,那人后面说的话已经听不太清。
他的第一篇文章,就被报社录用,这刹那间的激动喜悦,就如他当年考中乡贡举人时一样。
“徐先生?徐先生?”来人见徐铉捧着装钱的布袋,一脸痴怔,喊了他好几声。
徐铉忙回过神,歉然道:“是鄙人失态了。”
来人笑道:“无妨,如先生一般的在下见了不少,这年头,要不是沉甸甸的钱拿在手上,谁会相信写一篇文章还能赚钱?”
徐铉捏捏钱袋,一种没来由的幸福感填满内心,让他感觉到踏实、满足。
这也算是他自食其力挣到的第一笔钱。
“钟山隐人这位作者,徐先生应该知道吧?他的诗和您的文章,好像是一起投到报社的。”
徐铉忙道:“不错,他是鄙人的一位朋友,住在别处。”
那人笑道:“既然是先生的朋友就好办了,他的诗也被录用了,稿费一百文钱,与先生的稿费合在一处,请先生帮忙转交。”
“一定一定,多谢。”徐铉拱手道谢,想了想摸出几文钱塞给他,“还请收下买一碗茶吃。”
那人婉拒道:“先生好意心领了,不过报社有规定,不许私下里接受馈赠,一旦被查到饭碗不保。
徐先生请留步,在下告辞。”
徐铉目送他顺着走廊下楼而去,又为报社严密的组织纪律感叹一番,闭门回房。
把沉甸甸的布袋搁桌子上,徐铉打开粗略清点,有四百文钱左右。
先期稿费应该是三百文,还有后续奖金,徐铉暗暗期待起来。
李从嘉哈欠连天地坐起身,迷糊道:“先生早啊,刚才可是有人敲门?”
徐铉欣喜道:“小郡王快来看,你的诗和我的文章都被报社收录,这就是酬劳!也算你我合力挣到的第一笔钱,不容易啊~”
李从嘉慢吞吞地穿好衣衫鞋袜,坐在书桌旁:“有多少?”
“你的诗给了一百文,徐某的文章给了三百文,后续若是文章反响不错,还有奖金。”
“这么少啊~”李从嘉一听,顿时泄了气,连数钱都提不起兴致,“这点钱,还不够在泰和楼吃一顿席呢!”
李从嘉掰着指头数数,嘟囔道:“也就够我吃三日的小笼包”
徐铉耐着性子教育道:“小郡王生来便是王侯,地位尊崇,但也要知道,这天下间饿肚子的穷苦人家占绝大多数。
不久前关中战乱,粮价升至四百余文一斤,且多数时候有钱也买不到。泾州去年丰收,粮价平稳,粟麦只要二三十文一斤。咱们一路走来,见到多少路边骨,其中大多数可都是饿死的。
小郡王当勤俭有度,体察民间疾苦啊~”
李从嘉小脸浮现些羞愧,讪讪道:“先生教训的是。原本小王还以为,泾州这样的边塞之地,都能让老百姓温饱无虞,大汉国其他地方想必更加富足”
徐铉苦笑道:“泾州实乃特例,不具有代表性,须知天下大多数州县,百姓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李从嘉深躬揖礼:“先生教诲,小王铭记在心。”
眼珠滴溜溜转悠,李从嘉舔舔嘴唇又道:“不过先生啊,今日拿到酬劳,也算一桩喜事,值得庆贺一番!小王想与先生到泰和楼小酌几杯如何?”
徐铉面皮颤了颤,哭笑不得:“小郡王不是刚才答应某,从今日起要厉行节俭?”
李从嘉振振有词地道:“这些钱是你我二人辛苦得来,若不予以嘉奖,只怕有损士气,下次再无半点动笔兴趣!小王答应先生,等下次得到稿费,一定积攒起来,绝不乱花!”
徐铉无言以对,已经记不清李从嘉说过几个下次一定。
看着他那圆润光嫩的脸蛋,日益敦实的身躯,徐铉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我先去点菜,先生快些跟来。”李从嘉抱着钱袋就要冲出门。
“砰砰砰~”
一阵用力的敲门声过后,三名邸舍伙计推门而入。
“徐先生,李少郎。”
伙计们笑眯眯地行礼,还算客气,却不动声色地将房门堵住。
徐铉道:“你们有何事?”
一名肩头搭白巾的粗壮伙计瞥了眼李从嘉怀抱的布袋,笑道:“听说徐先生的文章上了报纸,小人们特地来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