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居正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开封百姓或许不如贵国都城子民那样善于营商,繁荣都城。
不过天福十三年,辽帝耶律德光重兵围攻开封,开封百姓自发聚集守城,若非叛徒张彦泽为内应,废帝石重贵下旨献城投降,开封绝不至于短时间内被攻破。
那一战,开封百姓伤亡数万,皆是没有受过一次训练的普通青壮
不知江宁城如果面临相似处境,在契丹胡虏重兵围困之下,贵国朝廷能支撑几日?江宁百姓又能否怀揣必死之心与外敌抗争到底?”
查文徽面色微变,冷冷哼了声不再言语。
孙晟叹道:“北地汉民苦契丹久矣,特别是河北军民,若非他们拼死抵抗,中原河山在契丹铁蹄践踏下,难免有倾覆之祸。北地汉统若亡,江南又如何能幸免?
唇亡齿寒,两国应该携手共抗契丹。”
薛居正讶然地看了看他,南朝里会说这样话的人可不多见。
查文徽讥诮道:“若是契丹南侵,周主大可以学石敬瑭,请辽帝耶律阮赐予木杖,从此以后大周背靠契丹,高枕无忧!
刘知远起兵之时,不也是靠着投降契丹才得以蒙骗耶律德光,从而有机会入主开封”
薛居正脸色倏冷,孙晟也皱了皱眉头。
查文徽这番话说的可就太难听了。
契丹贵族有给亲信大臣、子嗣赐予木杖的传统,代表权力和地位。
石敬瑭认干爹时,耶律德光就赐给他一根刷金漆的木杖。
刘知远起兵之初,假意投降契丹,耶律德光同样赐给他一根木杖。
薛居正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查枢密此言当真荒谬至极!
我主辅佐刘汉高祖皇帝入主开封,假意屈从契丹不过是权宜之计,所谓兵不厌诈,不过是用兵之道而已!
查枢密当年也是带兵灭闽国之统帅,没想到竟然连这一点也看不出。
乾祐元年,我主担任河北道行军都部署,统领大军坐镇河北,将契丹胡虏赶回蓟县以北,契丹人闻我主之名丧胆!
我大周立国乃是拨乱反正的顺天应人之举,契丹人视我主为心腹大敌,常年陈重兵于滹沱河北,至今却不敢南下一步。
煌煌大周,有圣天子在位,天下臣民归心,数十万虎贲誓死效忠,他日北伐契丹,收复燕云十六州,御胡虏于长城之外,也不过是势在必得之事!
敢问查枢密,你贵为枢密使,掌军机要务,又是江南百姓口口相传的名帅,倘若让你率军抵御契丹人,你有几成把握?
你也是华夏子民,汉人血统,在抗击北虏的大业上又有多少贡献?”
查文徽被反问得哑口无言,满脸羞臊,咬牙狡辩道:“某世代在江南为官,从未踏足江北,自然未与契丹人交过手。”
薛居正冷冷道:“那就请查枢密休要隔岸观火,口不择言!想知道契丹铁骑战力几何,很简单,查枢密可以上禀唐主,亲率一军赶赴河北,来年与我朝邺都兵马北上伐辽!
只要查枢密能击溃契丹兵马,斩将夺旗立下功劳,我主将不吝封赏!”
查文徽无言以对,面红耳赤道:“某是唐国臣子,如何能率军前往河北参战?”
开玩笑,查文徽知道自己的斤两,打打地狭民贫的南楚、闽国没问题,要是让他率军去河北对付凶神恶煞的契丹人,他可没这份能耐和胆量。
孙晟却是震惊道:“周主将在明年伐辽?”
薛居正捻须微笑,却三缄其口。
如此一来,查文徽和孙晟都认为他刚才透露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大周将在明年出兵伐辽!
孙晟激动得热泪盈眶,多少年了,中原汉人面对辽东契丹人,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哪里敢主动招惹!
大周如果出兵伐辽,先不论胜败,单凭这个消息,就足以鼓舞人心。
“大周皇帝陛下不愧是一代雄主啊!”
孙晟感佩地拱拱手,“如若大周伐辽,孙某愿奏请我主,给予钱粮铠甲支持!”
“多谢!”薛居正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以唐国见利忘义的尿性,到时候不要趁机出兵淮北就好了,不敢指望李璟君臣出钱出粮支持伐辽大业。
“哼~不自量力!”查文徽扭过头小声嘀咕,却不敢让薛居正听见。
此人的口舌他刚才领教了,犀利无比,不想再招惹。
说话间,使臣队伍来到鸿胪寺,薛居正将在此落脚,等两日后大朝会觐见唐主李璟。
朱秀也穿了一身绯色公服,在鸿胪寺大门前等候许久。
见到孙晟、查文徽送薛居正到来,快步迎上前,拱手道:“薛公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了!你我皆是异乡客,今日在江宁聚首,如同亲人重逢!”
薛居正显得淡定许多,笑了笑,拱手道:“定远侯别来无恙!”
朱秀眨巴眼,薛居正眼神意味深长,他瞬间明白了,这家伙也是身负皇命而来,郭大爷又有旨意予他。
孙晟笑道:“二位好好歇息,两日后太极殿大朝会,我主皇帝陛下将会召见二位。”
“有劳孙寺卿。”
朱秀和薛居正揖礼,查文徽冷哼一声袖袍一甩扭头就走。
目送孙、查二人离开,朱秀笑道:“看来薛公已经提前和唐国臣子过招了,而且颇占上风。”
薛居正捻须道:“听闻定远侯也颇擅舌辩,改日不妨切磋切磋?”
“哈哈~一言为定!”
朱秀大笑,看来这家伙也对自己嘴上功夫相当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