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晕晕乎乎,背对着一扇门,感到恶心、空虚和困惑。
“那是什么?”
她问,但卢克没有回答。
他现在站在几英尺远的地方,双手摊开在桥的栏杆上,眺望着河水。
它不是塞纳河。
没有燃烧的路障。
没有炮火。
没人等着,两边都有武器。
只有河流在外国的桥下流淌,异乡的建筑物沿着河岸拔地而起,它们的屋顶铺着红色的瓦片。
“这样好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调整袖口。
不知怎么的,在这一瞬间,他换了衣服,修剪了一件宽松的丝绸领子变高了,而艾迪穿着同样不合身的束腰外衣,那是从巴黎街头捡来的。
一对夫妇手挽着胳膊走过,她只能听懂一种外语语调的高低起伏。
“我们在哪里?”
她的要求。
卢克回头看了一眼,用同样滔滔不绝的语言说了几句,然后又用法语重复了一遍。
“我们在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她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对它知之甚少,除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它不在法国,而是在意大利。
“你做了什么?”
她的问。
“你怎么样——不,不要紧。带我回去吧。”
他皱起眉头。
“艾德琳,对于一个只有时间的人来说,你总是匆匆忙忙的。”
说完,他就慢吞吞地走了,艾迪也跟着走了。
她适应了新城市的陌生。
佛罗伦萨到处都是奇形怪状、棱角分明……圆顶和尖顶、白色的石墙和镀铜的屋顶。
它是用不同的调色板描绘的地方,是用不同风格演奏的音乐。
她的心为它的美丽而悸动,卢克微笑着,好像他能感觉到她的快乐。
“你宁愿在巴黎燃烧的街道上?”
“我还以为你喜欢打仗呢。”
“那不是战争,”他简短地说。
“这只是一场小冲突。”
她跟着他来到一个开阔的庭院,广场上散落着石凳,空气中弥漫着夏日花香。
他走在前面,像一个绅士在享受夜晚的空气,只有当他看到一个男人时才放慢脚步,一只胳膊下夹着一瓶酒。
他弯起手指,那人改变了方向,像条狗一样跟在后面。
卢克慢慢地学会了另一种语言,一种她将会知道的佛罗伦萨语,虽然她还不知道单词,但她知道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诱货,那种在他们周围的空气中形成的薄纱般的光泽。
他也知道意大利人眼中的梦幻,当他面带平静的微笑把酒递过来,然后心不在焉地走了。
卢克坐在长凳上,凭空画出了两个杯子。
艾迪不坐。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打开瓶塞,倒了一壶酒,说道:“我为什么喜欢战争呢?”
她想,这是第一次,他问了一个诚实的问题,一个不是为了刺击、要求或胁迫的问题。
“你不是混沌之神吗?”
他的表情变酸。
“我是许诺之神,艾德琳,战争是糟糕的保护人。”
他递给她一杯酒,当她没有拿起时,他举起来,好像要向她敬酒。
“祝你长寿”。
艾迪忍不住了。
她困惑地摇摇头。
“有些夜晚,你喜欢看我受苦,所以我会屈服。其他人,你似乎不想让我受牵连。我真希望你能拿定主意。”
一个阴影扫过他的脸。
“相信我,亲爱的,你没有。”
当他把酒杯举到唇边时,她浑身微微颤抖。
“别把这——一点也别以为是好意,艾德琳。”他的眼睛因调皮而发亮。
“我只想做那个击垮你的人。”
她环视着绿树成荫的广场,在灯笼的映照下,月光洒在红顶的屋顶上。
“好吧,你得更努力一点……”
但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石凳上,她的声音渐渐停止了。
“哦,见鬼,”
她嘟囔着,环顾着空荡荡的广常
因为卢克已经不在了。
……
2014年4月6日,纽约市
“他把你丢在那儿了?”
亨利吃惊地说。
艾迪拿起一根薯条,在手指间转动。
“还有更糟的地方等着你呢。”
他们坐在一个所谓酒吧的高桌旁,分享一份醋鱼薯条和一品脱温啤酒。
一个服务员经过,对亨利微笑。
两个女孩慢慢地走向洗手间,她们进入了他的轨道,并注视着她们再次离开。
一串话从旁边的桌子上飘过来,那是低沉、快速、断断续续的德语,艾迪的嘴角抽动着微笑。
“这是什么?”
亨利问道。
她靠过去。
“那边那对夫妇。”
她向他们的方向倾斜着她的头。
“他们在打架,显然这家伙和他的秘书尚床了,和他的助理,还有他的普拉提教练。这名女子知道前两门课,但她对第三门课很生气,因为这两门课都在同一间普拉提馆。”
亨利怔怔地看着她。
“你会几种语言?”
“够了,”她说,但他显然想知道,于是她用手指勾了勾。
“当然,法语和英语。希腊语和拉丁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瑞士语,还有一些葡萄牙语,虽然不是很完美。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间谍的。”
她在啤酒后面扬起眉毛。
“谁说我没当过?”
盘子是空的,她环顾四周,发现服务员躲进了厨房。
“来吧,”她说,抓住他的手。
亨利皱眉。
“我们还没有结账。”
“我知道,”她边说边从凳子上跳下来。
“但如果我们现在走,他会以为他只是忘了收拾桌子。
”他不会记得。”
这就是像艾迪这样的生活的问题所在。
她长时间没有根了,都不知道该怎么种了。
她已经习惯了失去东西,不知道该如何去把握它们。
如何在一个和她一样大的世界里创造空间。
“不,”亨利说。
“他不会记得你的。但他会记得我的。我不是隐型人,艾迪。我完全不是隐型人。”
看不见的。这句话擦着她的皮肤。
“我也不是隐型人,”她说。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能来去匆匆。即使我能做到,”
他说着伸手去拿钱包,“这仍然是错误的。”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击,她回到了巴黎,饿得直不起腰来。
她在侯爵的房子里,穿着偷来的衣服吃饭,当卢克指出有人会为她吃的每一口付钱时,她的胃在扭曲。
她的脸羞得通红。
“好吧,”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20元的钞票。
她在桌子上放了两个。
“好吗?”
但当她看着亨利时,他的眉头更紧了。
“你从哪儿弄来的钱?”
她不想告诉他,她从一家名牌店走出来,走进了一家典当行,从一只手搬到另一只手。
她不想解释她的一切——除了他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艾迪不想看到别人对他的评价,也不想去想这有多值得。
“这有关系吗?”她问道。
亨利坚定地说:"是的"
她的脸都红了。
“你以为我想这样生活吗?”
艾迪咬紧牙关。
“没有工作,没有束缚,没有办法抓住任何人或任何东西?”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孤独吗?”
亨利看上去很难过。
“你并不孤单,”他说。
“你有我。”
“我知道,但是你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做每件事”
“我不介意——”
“可是我愿意!”
她厉声说,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我是人,不是宠物,亨利,我不需要你低头看着我,也不需要你娇惯我。我做我必须做的事,这并不总是美好的,也不总是公平的,但这就是我生存的方式。我很抱歉你不同意,但这就是我。这对我来说很有效。”
亨利摇摇头。
“但这对我们行不通。”
艾迪向后退,好像被击中了。
突然间酒吧太吵,太满了,她站不稳,站不稳,所以她转身,冲了出去。
夜晚的空气一吹到她身上,她就觉得不舒服。
世界摇摆着,又重新稳定下来……
在某一步和下一步之间,愤怒消失了,她只是感到疲惫和悲伤。
她不明白那晚发生了什么。
直到她意识到什么是恐惧,她才明白突然压在她胸口的重量。
害怕她搞砸了,抛弃了她一直想要的东西。
害怕它如此脆弱,如此容易破碎。
但随后她听到了脚步声,感觉到亨利向她走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着,落后了半步,这是一种新的沉默。
风暴过后的寂静,造成的损失尚未统计。
艾迪从脸颊上抹去一滴眼泪。
“我毁了它吗?”
“毁了什么?”
他问道。
”我们。”
“艾迪。”
他抓住她的肩膀。
她转过身来,以为会看到他的脸上有愤怒的痕迹,但他的脸平静而平稳。
“那只是一场战斗。又不是世界末日。这肯定不是我们的末日。”
三百年来她一直梦想着这个。
她一直以为这很容易。
和卢克相反。
“我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
她低声说。
“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正常人。”
他的嘴歪着,龇牙咧嘴。
“你不可思议,坚强,固执,聪明。我想可以肯定地说,你永远不会成为正常人。”
他们手挽着手,在夜晚凉爽的空气中散步。
“你回巴黎去了吗?”
亨利问道。
这是一根橄榄枝,一座架起的桥,她对此心怀感激。
“最后,”
她说。
没有卢克的帮助,也没有她的天真,她花了更长的时间回到城市,她不好意思说她没有赶回来。
即使卢克打算抛弃她,把她留在佛罗伦萨,他这样做也打破了一种封樱
他用另一种令人发狂的方式强迫她自由。
在那之前,艾迪从未想过要离开法国。
现在回想起来很荒谬,但当时的世界感觉是如此的渺校
然后,突然之间,它不是。
也许他是想让她陷入混乱。
也许他觉得她太安逸了,太固执了。
也许他想让她再叫他。
求他回来。
也许,也许,也许——
但她永远不会知道。
……
威尼斯,意大利,1806年7月29日
艾迪醒来后看到了阳光和丝绸被单。
她的四肢像铅一样沉重,脑袋里满是微醺后的疼痛。
这种沉重的感觉伴随着过多的阳光和过多的睡眠。
威尼斯的天气热得出奇,比巴黎的任何时候都要热。
窗户是开着的,但微风和丝绸被褥都不足以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热气。
现在才早上,她裸漏的皮肤上已经汗珠涔涔了。
当她把自己拖醒的时候,她正害怕想到中午,看到马特奥坐在床脚。
他在阳光下也一样美丽,阳光下也一样强壮,但她并不被他可爱的容貌所打动,更多的是被那片刻的奇特平静所打动。
早晨通常充满了道歉、困惑和遗忘的后果。
有时会很痛苦,而且总是很尴尬。
马特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当然,很明显,他不记得她了——但是她的出现,这个躺在他床上的陌生人,似乎既没有吓到他,也没有打扰到他。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放在膝盖上的速写板上,炭笔在纸上优雅地滑过。
只有当他的目光向上,然后又向下时,她才意识到他在画她。
她没有遮掩自己,伸手去拿掉在椅子上的衬裙,或是床脚的薄睡袍。
艾迪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害羞了。
事实上,她已经开始享受被人羡慕的感觉。
也许是随时间流逝而来的自然的放纵,也许是她的形状不变,也许是认识她的观众不再记得时的解脱。
毕竟,被遗忘也是一种自由。
然而,马特奥仍然在画,动作迅速而简单。
“你在干什么?”
她温柔地问,他的目光从羊皮纸上泪流满面。
“对不起,”他说。
“你的样子。我必须抓住它。”
艾迪皱眉,开始起身,但他发出了一个压抑的声音,说,“还没有。”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呆在那里,躺在床上,双手缠在床单上,直到他叹了口气,把作品放在一边,眼睛因艺术家特有的余辉而变得呆滞。
“我可以看看吗?”
她用已经学会的优美的意大利语问道。
“还没结束,”他一边说,一边把拍板递给她艾迪盯着画。
这些标记很简单,不精确,有才能的人学得很快。
她的脸几乎没有画,光和影的姿态几乎是抽象的。是她——但不是她。
一个形象,被别人的风格所扭曲。
但她能在里面看到自己。从脸颊的曲线到肩膀的形状,从睡意朦胧的头发到散落在脸上的炭点。
七个雀斑像星星一样印在图上。
她把木炭刷向书页的底部,她的四肢在那里溶解在床上的亚麻布里,感觉到它在她的皮肤上污迹。但是当她把手拿开的时候,她的大拇指被染了,而那条线是干净的。
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她确实做到了。
她给马特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马特奥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喜欢吗?”
”他问道。“是的,”她低声说,抑制住了想把画从画板上撕下来带走的冲动。
她的每一寸心都想拥有它,想留住它,想凝视池塘里的水仙。
如果她现在拿走了,它就会自己消失,或者它就会属于她,她一个人,那就等于丢了,被遗忘了。
如果马特奥留着这幅画,他会忘记来源,但不会忘记素描本身。
也许等她走了以后,他会翻开这本书,对躺在床单上的那个女人感到惊奇,即使他认为这是某种醉酒狂欢的产物,某种狂热的梦境,她的形象仍会在那里,在羊皮纸上,在完成的作品下面的重写本上。
这是真的,她也会的。
所以艾迪研究了这幅画,感谢她记忆的棱镜,并把它还给了她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