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五懒得出奇。
吃饱趴下就不太爱动,猫科动物的好奇心与冒险天性,在它身上仿佛只留存了很少的一部分。
家猫不散养,告别了小流浪身份,它得以独享客舍三层室内空间,上下宽敞,自由来去,无人阻拦。
德牧年纪大了,对新来的小伙伴不太感兴趣。京巴串串倒是时不时跑过来客舍看它。
一猫一狗隔着一面落地玻璃墙对视,串串对这只外来猫一副警惕模样,来回迈步单方面观察。巧五一开始还警醒了一会儿,后来发现这凶巴巴的狗进不来,很快又恢复懒散,下巴搭在爪子上打哈欠。
裴燃吃过早餐回客舍换衣服,蹲在小橘猫旁边与串串大眼瞪小眼,串串不高兴地吠起来,被贺照群拍了一下脑袋,训它“大清早的,脾气这么大?”
他刚刚带贺一鸣游完一会儿泳,淋浴换完衣服,短发还半湿着,柔软搭在额前。
贺一鸣下水之前还抱着小黄鸭游泳圈,奶声奶声询问“姨姨,不和我,和阿爸一起玩吗?”
裴燃看看他,又看看贺照群,摇摇头,说“不啦,姨姨怕冷”,最后坐在岸上负责帮小朋友保管人工耳蜗体外机。
尽管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主动提出要学游泳的就是裴燃本人,但除了意外跌落那夜,她指尖都没往游泳池里沾湿过几回。
贺照群对此也未发表什么意见,随她想一出是一出。
今天是星期日,大大小小都放假,贺照群让梅姨不用辛苦过来。
他们游完泳又切了半个西瓜,还不到季节,甜度不充分,但裴燃反倒更喜欢这种,贪凉多吃了几块。
海生照常每日来送花。
今日是一束坦尼克玫瑰。香气温柔,层次丰富,花瓣薄透,花型不固定,有种云朵的流动感。
裴燃觉得喜欢,像小动物一样嗅了半晌,从中抽出一枝给贺照群。
“喏。”她送他。
其余拆开装扮在客厅的置物架上,与他堆叠的书、与贺一鸣的遥控车放在一起。
贺照群如常收下,安静端详片刻,像前几日那样单独一枝放进房间里。
因为小朋友在场,她没能如常吻他。
日光之下照耀一片海。
温度适宜,风也适宜,恰到好处的天气里,他们又往蝴蝶洲医院去。
顾美兰的状况却很不好了。
近日几乎没有再醒来的时候,遑论错认谁、记起谁。平静像块毯子一样覆盖着她,制造出瘦骨嶙峋的形状。
历经磨难的一把骨。
孱弱如斯。
令裴燃恍惚错觉,假使没有被这些蜿蜒缠绕的输液管拉扯住,她下一秒就会无声无息地往天空飘去。
贺一鸣很乖,在医院这种环境也一直不吵不闹,习惯了一般。伏在太奶奶床边眨巴眨巴眼睛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就从小书包里翻出折叠棋盘,到窗边沙发坐下,自顾自打谱复盘。
他脸颊上沾着浅浅泪痕,裴燃走过去帮他仔细擦掉。他小心翼翼,吸了吸鼻子,不愿发出声音似的喊她“姨姨”。
这么小的年纪,对死亡尚且毫无认知,但或许已能感觉到离别将近。
裴燃轻轻揽他入怀。
贺照群拉开门进来,走廊的阴凉短暂地渗进来些许,又被很快隔绝于外。
病房里阳光灿烂,洒在裴燃与贺一鸣身上。贺一鸣不想让阿爸看见,脸埋在裴燃怀里,裴燃应声回头,瞳孔浅浅地望向他。
刚刚去过医生诊室,话还是那些话。
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慢,贺照群有时会感到麻木正沿着胳膊一点一点爬上肩膀,像石头压着他,双手动一下都变得困难。
面对生与死,沉默是无能为力的选择。
他走到窗边,希望南方岛屿正午的阳光能融化他,希望石头能在他有所知觉的时刻落地。
然后裴燃牵住了他的手。
沙发与窗户呈一个直角,他们互相侧对,眼睛没有望向彼此。
在医疗仪器制造的轻微噪音里,在融化血液积冰的阳光里,他与她的指尖贴近,分享了片刻难过与慰藉。
送贺一鸣去二三棋院的路上,贺照群绕蝴蝶洲边缘走了一条陌生的路,途径高新区的古沉船博物馆。
现代艺术风格的庞大建筑落在沙滩上,周围什么都没有,透露出一种孤零零的壮阔感。裴燃落了车窗,迎着腥咸的海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多看了几眼。
“这是不是宋代那艘船?”裴燃问贺照群。
贺照群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说是。
大约在十年前,裴燃初中升高中的夏天,瞻淇岛这个并不繁荣的小地方,频繁出现在国家电视台与省级卫视的新闻里。
就是因为这艘沉没于南宋的商船。
据说早在上世纪80年代左右,就在瞻淇岛海域发现沉船的踪迹了,但苦于技术与经费,没有办法即刻发掘,只能暂且保护起来。
后来千禧年间,瞻淇岛本身经济因为旅游和渔业发展好了些,又得到国家资助支持,项目得以启动,计划通过整船打捞的方式,将沉船移入博物馆,后续同步保护、发掘、展示三方面工作。
这是彼时瞻淇岛的头等大事。
沉船出水的那天,裴燃还和特长生同学一起,代表学校去市体育馆表演节目。
高二高三相貌端庄的少年少女也都被拉去当了志愿者,帮忙维持晚会秩序,贺照群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