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真仍然若无其事地在寺里活动,击杀三位高僧的后遗症还是来得有点令他错不及防。
他以为长青师叔的死会激发起他复仇的怒火,可是仅仅过了六七天他就发现自己竟然有莫名其妙的愧疚感,他使劲想让内心平静下来,可是越想越后怕。那是一种不安的灵魂触动,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呢?
两位爱下棋的长老平时虽然与自己接触不多,但他们在寺内是极其有威望的僧人,僧侣们对二人都比较敬重。而两人也是忠于职守,没有什么劣迹可循。当时由于情况非同寻常才下了重手,要想继续对召德展开调查,就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如今长青师叔的事还是个迷,而自己就痛下杀手,自己的手段是不是太过于狠辣了些,不杀死他们,大不了自己立刻离开此地,凭自己的能力,召德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南真一时间思绪万千、愁苦无助,他毕竟是个只有十六岁的懵懂少年,还没有准备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看着大殿内僧人们庄严的法会,听着木鱼的哆哆声,南真的心像是被佛祖洞穿了一样,他不敢直视高高在上的庄严法相。
焚化三位高僧那天傍晚,南真没有去陵园,当晚他失眠了,他怕会做噩梦,接连几天了他都在做噩梦。第二天他病倒了,浑身乏力,不想吃喝。第五天,召德出现在了他床前。
“南真,方丈来看你了,”一小和尚引着召德来到了他床前。老和尚慈祥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南真看着召德,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喉头一阵瘙痒,然后他急切地咳了起来。召德对小和尚吩咐了几句话就走了,大概意思就是让他好好服侍,按时送药送水。
吃了两日的汤药,南真又一直在床上趟了十多天。他醒醒睡睡,胡思乱想了十多天。一下想师叔师伯,一下想到格丹‘灰叔叔’,一下又想朦朦胧胧中的父母。想来想去,他只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力与弱小,身边连一个可以亲近的人也没有,最亲近的人都已经离他而去,一股股无名的悲伤侵袭着他的身心。
正月初六,大雪白芒芒地覆盖着慈恩寺所在的这方圆几十里的山谷。南真下地了,他有点失魂落魄地走出小禅房,脸色惨白惨白,十几天不进五谷对于常人来说是很难想象的,但他身体可不同寻常。几个管事的大和尚还以为他要去见佛祖了,不过还是有人来为他把脉、送汤送水,靠着几碗汤水也让大家知道了他还活着的事实。
南真走到寺外,此刻的他只想远远离开这座寺院,这个让他内心饱受煎熬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下去。十多天的冥思苦想,他想清楚了一件事:他实在不适合杀人。
没有人会在这寒冷的寺庙外去在意他一个小小的俗家弟子,他先前还是麻木的身心逐渐开始有了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散开,心随意动,心动则炁动,混元炁劲瞬间游走全身,扑面而来的凌冽寒风都被强大的炁劲阻隔在肌肤之外。
南真轻轻提气,慢慢向江州方向走去,他没有什么目的,只想看看江州繁华的街道和街上的人们。病了十多天,他最真切的感受就是孤独。僧人们冷漠的表情这几天在他的意识中不断地放大,令他产生了一种厌恶,四年多了,从来没注意到他们是那么的令他烦躁。
走出十几里后,他的混元炁感觉到了后面里许有人喘息的迹象,来人的速度很快,他闪身没入树林之中,他不想让寺里的僧人看到他出现在这里。
来人并不是寺里的僧人,他胯下骑一匹白马,神态轻松自如,脸上散发着一股彪悍之气,南真等他过去之后才走出了树林,提气距离那人里许跟随其后。这样飞奔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由于天空灰蒙蒙一片,所以南真先前也没注意到已到了傍晚。出来了大概一个时辰,又这么狂奔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江州也不远了。
到江州时,城门已关。南真走到南城门城墙边提气催动‘飞神诀’,几个起落人已到了城内,神不知鬼不觉。骑马的人已经不见了行踪,南真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游荡,正月初六的江州,街道上还有过年的味道,街边的大酒楼里还有丝竹之音和小曲之声飘出。南真飞奔了一个多时辰,闻着淡淡的酒菜气味,肚里咕叽响了一声。不过,此时他身上没有一个铜钱,想吃也是枉然。
沿着小河边的街道慢慢走着,南真以为的解脱和放下却依然遥不可及,那种无休无止的负罪感不断向他袭来,他加快了脚步,最后,人影一闪,跃过了城墙。
南真用尽全力在大道上疾驰,灰色的人影惊世骇俗,他不敢停留,他怕一旦停下来就心烦意乱。
江州城东五十里处有一片河滩,南方的河水不会结冰,清浅的小河水潺潺向东流淌着。小河两岸是茂密的树林,树林间的积雪不厚,斑斑驳驳的黑土裸露在外,所以,藏身在夜晚树林里的人更是极难分辨。
这时,树林西南边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声音渐渐靠近这片宽阔的河滩。
三十九人,三十九匹矫健的高头铁骑奔驰入河。河水不深,脚蹬子刚好擦着水面,马儿的速度因此还是受到一定影响。一行人首尾刚尽入河水时,河两岸树林里早已埋伏的人群一涌而出,人人手里皆是长弓硬弩。可怕的不是弓弩,而是黑压压五六百人的弓弩齐射。河两岸每边三组百人队,每边有一组连弩队,两组强弓队。弩箭三支,连弩一阵齐射共六百支,接下来弓箭两组速射四百箭,瞬间形成的一千支箭矢激射何等威猛、何等惨烈。
金乌门乌弩威震南诏,但那是凭借着弩箭的精良,而河边的这两百支连弩却是训练有素,阵型、人员配合熟练。不用第二轮齐射,河里的三十九铁骑已血洒当常
四五十个手持长枪的人下河一一补枪后提着两颗湿淋淋的首级上岸,几百人顺着河道向下游有序撤去。
南真一路狂奔来到河滩边,奄奄一息的马嘶声和谈谈的血腥味把他引到了这里。看着黑乎乎的惨景,他的心里又是一阵伤感,这几十天来那反反复复的煎熬又涌上心头。他冲进河里发狂地击打着齐腰的水面,久久方止。
河水哗哗地留着,尸体被他一具一具拖出水面拉到岸边。下游远远处的对岸边还有几处凸起,他顺流而下来到尸身旁,一个少女面朝下趴在卵石上。南真扣住少女的两手把尸身翻了过来,然后抓着双手手袖拖入水中,他要把尸体都送到对岸集中放一起。这段河水直至胸口,他右手托起尸体的后背不让她浸入水中,心想,这也是对逝者的一种尊重。河中央的水已经上升到了脖颈处,少女的头与南真的头相距仅有一尺,忽然,他听见尸体轻轻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