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方暮舟唤出自己的名字的那瞬间,宋煊已然停跳多时的心脏仿佛恢复了生息,又重重地震了两下。
这声呼唤他等了数月,在上一秒他还不知晓自己究竟还要等多久,也因此并未想好应当如何来回应,也不知自己究竟应当欣喜、还是惊骇。
宋煊无措至极,像是忘了自己想要作何动作,只呆呆地坐着,几乎失声一般地试探地换了一声,“师尊?”
他也没想到方暮舟再见自己时,竟然能表现地如此冷静,仿佛与他身处两个极端一般。
“阿煊,”方暮舟的目光盯着手中斟满的酒盏,慢慢推向宋煊面前,随后方才移回目光,“夜深露重的,许多店家关了门了,这酒并非清梨酿,也不如它烈,但也正巧。”
毕竟自己现下倒也不能饮太烈的酒。
此语毕,方暮舟不再言语,自顾地斟满、饮下,却根本未曾停歇。
倒是人未醉,心却先醉了。
宋煊不敢去看方暮舟的眼睛,总觉得自己会被看透一般,但他其实大概能确定,方暮舟应当还是看不到自己的。
毕竟他师尊心气那般傲,若当真发觉宋煊如那日离开一般、再次未有预兆地现身,恐怕是要气到吐血、然后再将宋煊打到吐血,又怎会是这番压抑的表现。
只是想到此,宋煊心中仍不免多少添了些失望与落寞。
今日之后,他究竟还要等多久呢?
几杯酒下肚,那隐约得见的绯红之色才顺延着方暮舟白皙洁净的脖颈上攀,面上浮了些生人之气。
“阿煊,我将你一魂一魄留下,保你尸身不腐是为其一,其二便是要你无法转世,你又没有地方可去,既不愿安息,为何不回来呢?”方暮舟眼睫低垂,面上透着难抑的痛楚。
世人死后若是魂魄不全,多数不会下往地府,而是留在人世做一只游魂,思虑残缺便会下意识归于生前最为留恋之处。
为此,楚郢山重建修葺之时,方暮舟特意没有再于潇瑜峰之上设下结界,只怕这结界挡了宋煊的归家之路。
但为何,无论是此前自己日日守在潇瑜峰内,还是如今一般时刻游历在外,他都从未再感觉到过那一缕魂魄?
“你怪我两次擅作主张将你留下也好,怪我不由分说夺了你的转世之路也罢,但那日,你看向我的眼神,你最后对我说的话……”
那日场景已然化作可怖梦魇,日日缠于方暮舟的梦中,令他无法安睡,痛苦不已。
他或是当真有些醉了,也当真怕了宋煊。
毕竟他无法盘问已死之人,只怕宋煊不会再回来。
方暮舟喉间突然哽住一般,轻咳了两声才又继续,再张口时却难以再言出完整的话语,“难道,你不是,不是不愿离开吗?”
就算话语再过绝望,方暮舟也并未如宋煊所想的一般,声嘶力竭、厉声哭喊。
他像是个被抢了东西、却又被人教导着不能奋力发泄的孩子,常年压抑或已成了习惯,此时甚至没有隐隐抽泣,但面上的落寞却流露无遗,揪心无比。
宋煊此时明明应当不该有任何感觉的,为何,他一个死人,却仿佛能感觉到真实存在切愈发强盛的心痛之感。
据方暮舟的说法,他是会化作这偌大世界中的一缕游魂,在这样的世界观中,虽仍难有逆转生死之法,却也不至寻不得。
但他宋煊却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以致他被判定死亡后便回到了系统中,就算因由方暮舟他得以重回,却也是个连灵体魂魄都不是的……东西……
“若你当真厌倦,我也不会强求,只求,你能入我梦中将此告知于我,我……定不强留你。”
这怎会是真心话?
但方暮舟却也做得到。
沉吟许久,方暮舟甫一闭眼,再睁眼时眸中竟当真多了些释然。
宋煊看到的一瞬,瞳孔皱缩、突然呆怔,他总觉得方暮舟仿佛真的会将自己丢弃一般。
东西寻得时间长了执念便不那么深了,或者也真是累了,说不定,也就不再寻了。
“罢了,今日是师尊的错,我其实不愿同你说那么多,但你又听不到,便不要和我这样一个疯子计较了。”
宋煊皱了皱眉。
看来方暮舟是真的醉了啊,否则又怎会将“疯子”这样的称号强加在自己身上?
方暮舟唇角突然带了笑,他仰首饮了再次斟满的酒。
清酒入喉,不那么刺痛,却无端的酸涩。
方暮舟整个身子都是虚软的,他自知自己已然过了量,便打算停手,却又像想到什么一般,将对面那只酒盏拿了回来,而后一饮而尽。
“这杯你不喝也无妨,师尊替你喝了便是。”
……
夜间静得可怕,只隐隐能听到细雪飘落的细微声响,却几乎微不可查。
酒液原可暖身,但此时温暖的感觉渐消,适才压制的头痛便随着刺骨寒气一同侵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