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接待室,正准备上楼,小薇叫住了他,问他干嘛?
盛春成说:“我去换工作服,拿包,精油什么的都在里面。”
“不用不用,他不是需要按摩,就是要和你说说话。”小薇说,“人在亭子里,你过去吧。”
盛春成快步走着,走近了那片树林,他放缓脚步,调匀呼吸,不让自己看起来急急忙忙的样子。
孙先生还是一如昨天和前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湖面,就算盛春成走到他的身边,他头也没转一下。
盛春成微微点了点头,说:“孙先生,您找我?”
“对。”孙先生说,停了一会,又加了两个字:“坐吧。”
亭子两边,是做成椅子形状的竹槛,盛春成在上面坐了下来,隔着裤子,也能感受到屁股下面竹子的冰凉。
“我听说,这水下面,被淹了两座古城,对吗?”孙先生问。
盛春成说对,“狮城和贺城,两座古县城,去年浙江卫视,还放过一个潜水下去拍摄的纪录片,古城的房子街道什么的,保存得都很完整。”
“有意思,门还半开半掩,就好像主人出去一会还会回来,但却永远回不来了,现在在门里进出的,只有鱼,对吗?”孙先生说。
盛春成笑笑,他说:“也没有这么诗情画意,我们村里,很多都是当时的移民,后退移民。”
“后退移民,什么意思?”孙先生问。
“新安江水电站,是当时我们国家建设的第一座大型水电站,上上下下,对库区的移民,都没有经验,加上五几年,国家也很困难,建设这一个水电站,就已经是倾国之力了,哪里还有什么财力安置移民,新安江水库的移民,也是我们国家的第一代移民。
“当时,我们村的房子,本来就建在山脚,包括那两座古城也是,水边的村镇,建的时候就考虑涨大水的问题,都建在高地,大家都以为,房子在这么高的地方,肯定没有问题,水不会淹到的。
“结果大坝合拢,开始蓄水的时候,正好又赶上雨季,暴雨一下,水位就迅速抬高,一个晚上,房子里就开始进水了,水涨得太快了,大家这才慌了起来,连家具还有柜子里的粮食都没来得及拿,就仓皇往后面跑,往更高的山上跑。
“站在上面,看着自己的家被淹了,村子被淹了,祖坟也都被淹了,大家哭得稀里哗啦,但也来不及痛苦,水还在上涨,只能继续往更高的山上跑。
“到了山上,这么多的人,没有住的,也没有吃的,我们村还算是好的,村后的山上,有一座祠堂,村几百号人,都挤在这祠堂里。
“但没有吃的怎么办?当时没人管,也管不过来,整个库区三十多万人,都在山上,都是这个情况。当地政府也一样,办公室被淹了,连一张办公桌都没保留下来。那些干部和家属,家被淹了,也混杂在这些人里面,他们能怎么办,加上很多山头,连路都没有。
“大家在山上,没有吃的,就只能吃树叶吃野菜,有几户人家,还算好的,逃的时候,把家里养的猪也赶到山上来了,这时就把猪杀了,其他的人也没钱问他们买肉啊,最后就是抢,就是打架斗殴。
“好在那个时候的人,觉悟高,上面来宣传说我们是新中国的第一代移民,为了国家的建设,必须牺牲自己的小家,国人民都在看着我们。大家都很相信这个说法,这么多的人,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还硬是没有发生什么大的骚乱。
“但这么多人在山上,没有房没有地,也没有办法长期生存,国家就开始动员,这就开始了转移移民,动员大家去江西去福建,还有去新疆石河子的。一个人给五十元的安置费,就是所有的补偿了,有二十多万人,就这样‘洗脚上船’,开始辗转国各地。”
盛春成说完,孙先生久久没有吭声,过了好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问:
“这些人现在怎么样?”
“现在还有很多的遗留问题在处理,淳安和永城,都有移民局,这是其他县一级机构没有的,国家每年,还是会拿出钱,来补贴当年的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