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春成沿着江堤疾走,烈日当空,他的浑身早就已经湿透,衣服粘在身上,好像他的另外一层皮肤。一片片树荫过去,他都没有看到兰姐。盛春成有些错愕,又好像早有预料,自己不停地走着,似乎只是在验证,验证什么?他不知道。
夏天的中午,江堤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每一张树荫里的椅子上,也是空的。
盛春成恍恍忽忽,他记得这里有好几张椅子,都是自己和兰姐一起坐过的,又好像不是。椅子和椅子太像了,连它们后面的每一片树林,长得也好像是一样的。
有那么一个片刻,盛春成站住,抬头看看,他想看到头顶的风筝,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盛春成一直走,走到了城市阳台的下面,走到那天他和兰姐站着的地方。他很确定,那一天他们就是在这里站着,就是在这张椅子上坐着,他们拥抱和亲吻,要不是担心有人会来,他们在这里就想继续。
盛春成茫然地朝四周张望,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那天没有看到,今天也没有看到,但那天他们还就是担心了,担心得有点多余。盛春成真的想兰姐现在就在这里,哪怕边上人来人往,都在围观着他们,他们也要继续。
盛春成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里的两旁,排出去,是一根根粗大的水泥柱,顶着上面的城市阳台。隔着一条小路,是一道水泥围栏,围栏过去就是钱塘江,江里还是有一排粗大的水泥柱,支撑着城市阳台的边沿。
坐在这里看出去,因为有上面的城市阳台和下面的围栏,还有两边水泥柱的切割,钱塘江就像被嵌在一个长方形的画框里。
椅子的背后,是一排密密匝匝的无花果树,无花果树再过去,就是一个高磡,高磡的下面,是之江路。
盛春成坐在这里,他听到了前面江水拍岸的声音,无休无止。听到了后面川流不息的车辆的隆隆声,他坐着的椅子和上面整个的城市阳台,都在这隆隆声里微微地颤栗着。
盛春成本身也在颤栗着,他不知道是身体下意识地跟上了这里的节奏,还是因为那种由内而外的恓惶。
四处吹来的风里,混杂着江水的水气,和后面蒸腾而起的汽车尾气,还有盛春成自己身上发出的汗味,和后面因为长期没有日照,又日夜浸淫在江水潮气中的无花果树林,发出的那种仿佛过了梅雨季节,霉烂的气息。
盛春成呆呆地坐着,他看着前面的江水,一点一点地折叠着细密的水纹,你分不清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到什么地方结束,你也不知道它们从什么时间开始,到什么时间结束。
兰姐已经走了,它们还没有结束,等到自己走了,它们也不会结束。盛春成呆呆地坐着,渐渐地开始接受兰姐已经走了的这个事实,他想起那天自己和兰姐在这里拥抱亲吻,心里仍然空落落的。
盛春成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孙红,他接了起来。
“你在哪里?”孙红问。
盛春成说:“我在城市阳台底下这里。”
“城市阳台底下?那是哪里?”
“就是城市阳台底下,之江路边上……”
“你发个微信定位给我。”孙红说。
盛春成不知道孙红要微信定位干嘛,她现在不是应该在单位上班吗?不过,盛春成还是把定位发了过去。
发过去之后,盛春成想起来了,他想到前面自己从店里离开的时候,恍忽看到了钟欣欣,自己当时那个样子一定很恐怖,钟欣欣看到了,打给了孙红。
过了十几分钟,盛春成看到孙红的身子,从斜坡下面升了上来,她走过来,走到了盛春成面前站住,看着盛春成。
孙红问:“你怎么了?”
盛春成说:“兰姐死了。”
“哪个兰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