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逃亡开始,我便掐断了与外界所有人的联系,两个手机早拋到了河里,离开时居所亮著灯,播放著cd,一切都不动声色。我很狡猾,我甚至感觉自己似乎天生就是逃亡的材。逃跑过程中,我从不在直线路程中逢town就下来,往往要么连续开几天车不断往前再往前,要么就是专走荒僻的夜路。每一个临时下脚之地至多待几天,有的甚至一天便换两次。另外,对于吃喝尤其重视,不碰店家的饭菜,只喝超市没有开过包装的食品。不断地背诵carlos提供的假身份上面的信息,努力避开一切可能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事物。甚至,还从别人的店里偷走一支手枪防身,可惜没有子弹。
总之,我很小心谨慎,以至于4个月下来,追击我的人一直被远远抛在身后。可那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啥时是个头?我不知道。我并不担心家人,因我在进入原先的赌场实属偶然,纯粹是私人关系而没有办过合理手续,外加我辍学怕家里说因而不联系,他们想找麻烦的可能性基本是零。而唯一被记录的家人信息在警局,但那是家人搬家前的地址早已跨了三个州。我很反叛,近两年时间我极少通话,即便通话也大多和我二姐vivian(薇薇安),以至于我大概只知他们现在住华州西雅图但具体住址也不知。他们的日子比我好得多,继承了霍利斯曼家族的遗產后,就经营宠物连锁,几年下来已相当成功,家里搬了新住所后,还专门请了保鏢,光是院内看护的大狗就八条,总之我相当放心。而我,却过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像只耗子那样四处躲命,怎么说我也算是公子哥,我到底是怎么会过上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这几年来的往事浮现,仿若大梦一常
而如今,我却只得依靠沿途打零工过活,也没有任何目的地,甚至连明天在哪里也不知道。
“进门时我把楼下的房钱交了,明天还住这里。”chris依旧在说,丝毫没有注意我细微的神情。
“我也该随便找个什么工作,那样下去不行。之前的工钱也没有到手。”我搓著脸,不断哀叹。
“你要找工作?”一旁沉默许久的alex突然发现话题,说:“你是不是要找工作?听著,我倒是可以介绍你个去处。”
“大概是什么工作?”chris终于来了些兴趣。
“还是那个马戏团,他们现在在找人,工作嘛,其实很简单,就是给老虎狮子洗刷。”他呵呵一笑,表情丰富起来。
“这个肯定不行,你还是别说下去,太危险了。”chris急忙摆手,指着我道:“你看,他那么木纳,回头工没打成人没了。”
“哪有你想得那么危险,狮子老虎都是从幼崽团里养大的,带铁口罩和护爪,伤不了人。他们给的是周薪,如果缺钱,去干那个是最好的工作。林锐,你要不要去?”
“嗯,听起来还是挺不错,我有此打算。”我制止chris的一再反对,双手枕著头,做出无限遐想的神态感嘆:“我从小就喜欢动物,最希望可以去马戏团工作。”
“这不重要,我也不管你是不是真这样想,总之我不适合。如果你的女友没意见,明天早上7点我过来带你去面试。如何?”他看著我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然后一抹嘴站起身来,说:“晚餐不错,认识你们我也挺高兴,先回了。”
他拿起背包和小丑道具服走出房间,很快又折回,探出半个脑袋叮嘱道:“7点,我準时到,你们不要离开。”言毕,也不等我道别,转身就走,很快我的耳边传来下楼的嘈杂声,脚步逐渐远去。
当晚,躺在床上的chris再三问可不可行,我只顾吸烟,不怎么回答。她一直就这般忧心重重,我也知她这是牵挂,但我都这样了,快连饭都吃不上,还担心什麼狮子老虎,更何况几十年来,报纸上一件马戏团动物在洗刷过程咬伤人的报道也没听过,想来应该是安全的。
“晚餐时,你对alex说我们要去纽约找你表兄,你在那里有表兄?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被她说得烦了,我斜著头换了个话题问。她望著天花板,瞪大眼装成一具死尸,屋内满是她肠胃消化的声音。chris就喜欢这样,不想作答就装死尸。我咯吱她,chris大声笑起来,滚到地上,躲闪著回答道:“有表兄在纽约,我没有说过吗?呵呵,林锐,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其实我本就是纽约客。”
谁也没料到,这次无心之谈却成真,最终我们真的到达了纽约。
第二天清晨,当chris借酒吧小厨房烘培了2只很大的鸡肉洋葱卷饼上来时,时间刚好7点,alex已衣著妥贴地到了,正预备伸手敲门。
我与alex手拿卷饼,在chris千叮万嘱后,下了楼上车。越过桥在alex的指引下,先路过一条骯臟路口都是垃圾箱的街道,他说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他的居所。跟著又七绕八拐穿过卖化妆品一条街,路面开始宽阔起来,很快我就越过那所谓标志性建筑展示会馆的白色铁围栏,终于在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剧场门口停靠。
下了车后,alex带著我爬剧场后的铁梯,从一扇破窗翻了进去,来到了几百人席位的正厅。他就地坐下,我也紧挨著他坐下,开始了漫长等待。
“有点早,不过按说他们也该都起来了。”他伸手掏出面镜子,理著长发,抿著嘴看著自己,说:“等一会吧,9点半是开始工作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你女友的卷饼真好吃。”说著,用手指抹掉粘在腮帮上的起司。
“没关系,本来我就没事可做。只不过起得有点早头昏脑胀的,以往我都是不睡到中午绝不起来。”我无聊地看著自己在原地抖动的脚。
“来来来,咱们自我介绍下吧。其实,我是音乐专业的,你信不信我还是名校毕业生?事实上我就是。”alex总算是理完头发,这才谈起自己来,他说:“当时我很傻,我专门从里昂跑到这里,原先我设想很美好,这里是什麼地方?音乐之都!昆西。琼斯,迈克尔杰克逊什麼的,都由这里起步。我觉得在法国被埋没了,可能也只有美国才可以实现理想,所以当时我想都不想就一个人独自跑来了。结果,什么都没找到。留住护照过期了,我是什么机会都没捞到,回去又不甘心,待著又要饿死。因此没了办法,俗话说人穷志短,就抛下身段当小丑。总之,我成功前不会回去。”他谈著自己,说着说着生气起来。
“怎么说呢,我和你差不多,我原先是学美术的,但我毕业……哦,其实还没毕业,总之,我也一天都没有干过美术这个行业。”我心想过期了你不会再申请嘛,这不过举手之劳。但是,算了,我也不想了解他过多,这人不过是旅途中某朵浪花般的角色。想着习惯性地将手伸入口袋,预备抽支烟。
“这么说下来,你和我一样,都是搞艺术的?这真是太好了。专业性类似的人一般比较都合得来。”他听完我的话,兴奋起来,像个孩子般笑。
其实alex说法并不对,我严格来说与艺术家毫无关系,至多是个前在校生罢了,更不会像他那样容易兴奋。最大区别在于,我不信任任何人,我与他之间,是介绍与被介绍这层关系,在我思索时,alex继续说:“你知道吗?这美国其实真的老土,我一点也不喜欢。不过,这个奇怪的国家,各种唱片齐全,例如你想收集某套专辑,再难找也找得到,也许这就是唯一的优点吧。你怎么不谈谈你自己?我都谈了那么多,跟我说说你怎么会当黑户口的?从哪来?”
“这个,其实不新奇,我不是偷渡客,但也没法离开这个国家。总之,很矛盾,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先顾及吃饭问题吧。”我听着忍不住笑了,他将我理解成黑户口,大概看我是个有色人种吧。按说我才是这国家的主人,现在反而成了臆想中的黑户口,还要为此解释,这真是件荒诞的事。然而我也不预备否认,态度上也不承认,于是说:“和你一样,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如此,我现在所想的,就是一路打工,一路去往前方。”
“你们要去纽约州?昨天听你女友说好像要去那里。”他回想著,将目前停留在眼前漆黑的舞臺上,自我分析道:“你应该是亚裔,日本人或者高丽人,但怎么说呢?你口音没有半点东方人口音,仔细看吧,脸轮廓也不似东方人扁平。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东方人,所以我很奇怪,你究竟是哪的人?”
“我吗?你的隔壁,意大利人。”我笑笑,歪著头和他一样注视著漆黑的舞臺,说:“我出生在意大利,是你所说的另类东方人,我的体内留著一半亚裔血统,另一半严格来说是高卢人和拉丁姆人的混血。反正你也搞不明白,知道是个串儿就行了。”
“我觉得所有人种里,东方人比较神秘。”alex叼着烟,自顾自地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个种族歧视者。”
“没有,一点也没有,误会的是你。我理论上算不得亚裔,和你一样都来自老欧洲。只是有东方血统。”我表示自己毫不在意,他这才展露出笑容,看了我一会,说:‘“其实仔细看,你也不太像标準的东方人,有种说不出的迷人,我若是女孩,可能会爱上你。”
就这样,我和他闲聊著,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9点半。由于我俩谁也没有戴表,所以压根就不知道几点。和alex交谈,人会变得很放松,他有种独特的魅力,我忒愿意聊天,甚至连威胁到自己未来的很多话题,也会不经意流露。但谨慎的我,始终也没对他谈及近一年来的情况,甚至,永远都不打算告诉他真正的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里昂人,今年23岁,你呢?”alex满足地抽完一支烟,兴奋地问。
“我也今年23,我是土生土长的拿波利人,没农村老家。”我撇撇嘴,想起我的童年。
“我也一样,我也没什么乡下老家,我就出生在里昂市内。哇,林锐,这实在是太神奇了!你我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你不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吧,事实上,我有些期待。”他望著我,严肃又兴奋的表情,让我只想发笑。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他想了一下问:“能否告知我出生日期?”
“你先说。”我素来不喜欢正面回答他人问题,搓揉着脸,将话题踢给他。
“1975年1月15号,大概是上午7点45分,如果你需要很精确的话。”
我的心不由一“咯楞”,暗暗叫苦,这该怎么回答?我所谓的23岁,是按照中国人传统的阴历计算,有“虚岁”这个概念,并非故意想要骗他。而他所说的23岁,是个足岁。
这么算下来,我小他一岁,却反而同岁。望着他期盼的眼神,这却如何是好?
“这个嘛,我也是1月15号出生,时间也是上午7点45分,按理应该算44分。”我吱吱呜呜半天,说。
“哈哈,太神奇了,林锐,你我的出生日期完全一样,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就出生读分都一样!我知道,我就知道,哇,这太不可思议。”他高兴地从座椅上跳起,举著手绕座位跑了起来,像个球赛踢进球门的运动员那样大呼小叫。等到他一圈跑完,回到跟前,猛地握住我的手,感慨地说:“我们结為兄弟吧,林,不管你怎么想,我必须马上和你结為兄弟。”
“為什么?当然,我只是很好奇,和你结為兄弟,这点我愿意。”我站起身,望著他,实在无法想透他為什么会猛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是这样的,我曾经在一个吉普赛老太婆那里算过命,她说往后我会认识一个出生日期时间完全相同的男人。待我遇见他,一定要和他结為兄弟。因為那人会為我带来好运,可是行一生的好运。那个人出现了,他就是你啊,我的兄弟,林锐!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当我大哥。”
我正想著该如何回答,alex又紧紧握住我的手,希望马上给出答復,就在此时,我们背后传来炸雷一般高亢傲慢的声音:
“什么大哥小弟的,俩乌龟王八蛋!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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