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德先生在几天后的上午再见到顾川的时候,这人就大不相同了。
而在他之前,桐实就拜访了德先生。顾川在门外紧贴门板,勉强能够听到桐实激动地说起冕下,说起圆塔家族和深地家族大打出手、深地家族更换了族长之类的事情。
他本想继续听听,但被他带上楼的自行车倾了倾,自行车就和地板一起发出又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驾驶自行车前来德先生家的一路上,顾川都是一路上人目光凝聚的焦点。自行车是落日城里新流行的稀罕物品。凹脸商人的工厂还没办起来,小作坊出产的自行车都卖给城里公民了。顾川可不敢把自行车停在楼下。
这样就惊到了门里的人。
德夫人过来开门,见到顾川后顿时两眼一亮,忍不住咧开嘴,就突然笑了起来:
“不一样了呀,小川,穿了套新衣服,看上去比以前不老实了。这是哪里的衣服?”
那天的顾川穿着一身米色的工装外套和工装裤,内里是纯色衬衫和打底的白衣,都是德夫人在落日城从未见过的样式。最特别的则是领子,翻过来的领子,在落日城极为少见。
“这,还真不太好在短时间里说清楚哩。”
顾川有些害羞地把自行车锁好,又整理了下自己的翻领。
当时桐实刚好和德先生说完事,已经准备走了。她刚站起来,转头就看到那立在门口的翩翩少年郎低着头正要进门。
她猛地一顿,眨了眨眼睛,与桐夫人一样忍不住光看一张脸咧开了嘴,心想尾桐夫人要是知道这时的小川,必然想要多看看他,又惊异地大叫道:
“你穿的是什么奇装异服呀!”
顾川积攒的臭屁一下子泄了气。
他还是想听到夸奖与赞扬的。只是一路上被人围观的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自己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衣服设计对这个世界来说实在不好。
桐实这一问,便坐实顾川的想法。
“很奇怪吗?就这么奇怪吗……你猜猜这是谁设计的?”
顾川撇嘴,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拿斜眼看她。桐实照旧裹着她一身大黑袍子,顾川心想这要是放在后世,指定被主流当做在Cospy什么东西的二刺猿或者非主流咧!
“还能是哪个大设计师?你也别想框我。我想就怕是你脑子里数不尽的怪点子吧!”
桐实大概也清楚日照村的事情,对自行车的事情也略有耳闻,自然知道顾川已经做出了些事业来。她唯一惊讶的是顾川居然还能老老实实地给德先生打工。
“那你确是猜到了。”
顾川丧气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上面还有他没有做完的最后一次对落日城老人的访谈记录整理。
“这是我为我们银行设计的统一服装,也就是制服。”
现代企业有许多看似平凡的方针对于这个接近早期工业革命的社会来说,都是奇妙的。
不能说一开始没有雏形,只是后世在数百年的发展中逐渐复杂精细。
譬如,原始的师徒关系也有审核和偏好,但和后世的考核评级、把晋升阶级都写得一清二楚相比,显然就不够优良。
任何人要做大,自然会有规矩,但看看二十一世纪那详尽的规章制度,以及规章制度许多让人一下子看上去觉得很温柔、实际并不温柔的写法,就知道原始的规矩有多粗陋。
而制服则是一个有些危险的例子。
因为最初的制服与宗教,结党营私、与军队总是相连。
它的作用也就是这上述三者的作用,树立整体的形象,提高每个人的凝聚力。任谁和别人穿同一套衣服,一起上班下学,也会产生相近的感觉,而在外面一看,也会知道这穿着同一套衣服的人也是一个组织的。
在宗族概念仍然根深蒂固的落日城,各个家族的衣服除却各自纹章外,也高度统一。因此,少年人们的举动只是踩在一个危险的边缘。
桐实围着顾川转了一圈,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那你倒是顶顶了不起啦!算是一个家族的奠基人了?”
这是统一服装之于落日城家族的含义。
这一句话里的愉快叫坐在原位上的德先生一时侧目,观察这对少年男女,颇觉有趣。
德先生适时发声好奇问道:
“这全是你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
顾川摇了摇头:
“也不严格算,这是我找了几家裁缝一起想出来的。我提供了一个我自己想的概念,他们提供了他们的手法,把这想法做成了现实。”
“那确实是有意思了。德先生往常夸你,我常不觉得是回事儿,现在看来,是我没发觉。桐实觉得奇怪,你也别生气,我个老妇人家,觉得还是很好看的。”
德夫人的孩子常日在外,也是孤独,看到这两漂亮的小孩开心也觉得愉快,沏了两杯茶放在他们身前。
“我哪有!”
桐实连忙摇头,又是一声谢了,又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一步。只是走到门口时,她转过头来仍凝望顾川一眼,忽然又改变了自己的脚步。
正准备开始执笔书写的少年人,猝不及防便被桐实猛地拉近距离。有好闻的香味的发丝直碰到他的耳朵外廓。
他僵在位置上,只听得耳边桐实小声说道: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也没那么奇怪啦!”
随后她便消失在门后,徒留下一地门口的暮光。
顾川写完昨日的档案,交付给德先生后,便向德夫人拘谨地道谢,他轻酌了几口茶水,还在酝酿肚子里的话语,就听到身旁德先生不急不慢地说道:
“你这次过来,是准备辞职了吗?”
杯子落回桌上,水里一片阳光。
德夫人就坐在德先生的旁边,温和地看着顾川。
“你是怎么猜到的呀,先生。”
顾川笑着说。
“你今天做得太快了,过来就开始写这最后的任务。这任务我给你五天,你却只用了两天,原本你是都要顶格刚刚好做完的,不会那么着急的。这异常显露,我就晓得了。”
顾川叹服,说:
“确实是这样,没错。”
德先生站起来,往窗边走去,直望夕阳下的大河流淌。大河的另一头,落日城其他的街区若隐若现。小船照旧沿着淮水下彻,而船夫就站在船头划水。水波荡漾,金波粼粼。
“是因为你的自己的事业的缘故吗?”
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