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暗淡的灯光下严肃地说道:
“去你能活的地方。冕下把你关在这里,就已经是判了你死刑了。”
冕下杀边民,无需对任何人解释。
何况川水银行确实犯了冕下的忌讳,尽管这个忌讳,议事会不知道冕下的意思,原本是默许的。
因此,药石家族瞄准其中利润,在议事会商讨完毕后,选择将自身的变色石储藏服务转变为货币经营业。在药石家族的支撑下,短短几日,药石银行吸纳的存款要比川水银行多上不知几何倍数。
药石家族在全城各区本来就有各种生意店,尽管其中一大部分属于名义拥有、其实由私人营运,但剩余直接控制的部分,包括原本的变色石保管与体现服务点,在经过紧急培训上岗后,也足以胜任药石银行的职责。
但冕下过了一段时间后,发言不同意,那落日城也就不同意。
随后,顾川觐见,冕下顺水推舟,在献礼后将其抓获。这消息不为外界所知,议事会只放风正在招待之中。这则是尽量叫药石家族晚点知道的缘故。
然后就在深地家族被迫觐见的数个节气后,药石家族族地直接被围。药石家族的族长和当时在族地的七位族老皆被关进正经的公民监牢。
这一举动当即震惊了整个落日城。药石银行的生意一时如树倒猢狲散,仅在数日之内就毁灭殆尽。
众多边民与公民踩踏式的提现与资金外逃,在议事会监视的重压下,药石家族被迫一一实施,使得族内资产严重亏空。
历年药石家族经营的账簿经强制被转交第三方核算,其中足有上千笔坏账错账,使得药石家族内部也是人心惶惶,互不相信。
这是落日城这个节气最叫人吃惊的事情,足令内城公民、外城边民风声鹤唳,不知这内城动向,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顾川一觐见、银行业就变成这样。
川水银行同样风雨飘摇。
河岸他们打听了外务司的人,外务司只道他们也不知道。
只是这种种流转变化,与只在禁令宫中生活的“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顾川献礼完的当天,她叫人把冰块收了起来,又叫人想尽办法保存冰块,甚至用上了几件稀罕的奇物。其中一件奇物,叫做三寸泥,足可妙手回春,若是填进人的体内,可以使得断肢粘在一起,并行动如初。
可这冰块仍然在不停融化。
这叫这位殿下仍然感到十足的不解。
为此,她的侍女凭她的名义召见了许多有学问的人。
其中有因百科全书工艺篇的交稿而名震一方的罗德大学士。
罗德学士见到冰块时,睁大了眼睛。
尽管用尽了办法,但这大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半多。水流顺着侍女请来的工匠做的管道,汩汩地流向另一个小池子里,以保持冰块本身的整洁。
德先生也是从未见过水的固态,面对冰块也要连声询问这是什么、是哪里来的?又是奇物的关系吗?
侍女就给他一一讲了。
当时,她呆在招待府的内室,隔了一层纱帘,而她的侍女在外室内、解释完后,就问罗德学士:
“德先生,我听说,顾川曾是你的助手。”
德先生也就明白了侍女所代表的后面的人的意思。他平静地说:
“顾川虽曾是我的助手,但与我早已没了联系。他从未和我说过冰块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水会在低温凝结成冰……自然我……”
“你不知道保存冰的方法?”
“自然我不知道。”
德先生说。
“那你能想想办法吗?德先生。”
“我猜想,既然是水在低温凝结出来的东西……那么我们把它保存在低温下,不就好了吗?”
侍女闻言,只感到失望。她说:
“我们早试过了。”
这个法子,禁令宫早就试过了。可是禁令宫把冰块放在议事会提供的最冷的地窖里,冰块还是在融化……禁令宫不知道要多低温才可以。
在落日城,温标的概念还不存在。温度也未被准确定义出来。
以最流行的摄氏温标为例。它规定冰水混合物为零摄氏度,这个前提是有冰水混合物。在落日城,没有这个概念,只有沸水的概念。落日城一般使用的温度的下界是白露节气的晚间,离水的冰点也差得远。
德先生看出了禁令宫的失望。尽管他有一些想法,但他实在不想多说,这是因为德先生并不想过多参与并非百科全书的项目的关系。
只是德先生走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有个疑问。现在,顾川在哪里呢?”
那时,侍女冷冰冰地说道:
“暂不便透露。”
德先生心事重重地走了。
而德先生的回去,则带来另一个对此略有兴趣的人的来访。
那人是尾桐夫人。
尾桐夫人是穿着她那一身棺材服来到招待室的。她与德先生不同,已经来到禁令宫很多次了,轻门熟路,侍女也不会拒绝。
这次也是她从德先生那里听到了冰块、顾川还有“殿下”的事情后,主动拜访的。
侍女对尾桐夫人的来访感到好奇。
她客客气气地问:
“医生是为什么提前来禁令宫的?是想看一看‘殿下’的状况吗?”
“非也。”尾桐夫人的面色平和,她看了看暗门的方向,知道殿下正在那里偷听。她解释道:“我是因为你们最近弄得浩浩荡荡的冰块保存的事件来的。”
那时,这位殿下,正在暗门后的内室里,翻阅那本顾川给她的冒险家的手记。她已经不指望那些个傻瓜能弄出些什么方法来,只愿意多看看书。
书里所述说的异国他乡,所讲究的各不相同的工具,所描绘的自然风景,还有深藏在书中的笔调口吻,都是她前所未见、从未听闻过的。她越是看,越是感觉目眩神迷。
“这位冒险家,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
她想。
“世界很大……地球、神州、盖亚、大陆,这些都是一个意思吗?书上说这片土地上的人信仰神明,那片土地上的人信仰先祖的灵魂保佑,这边的人什么也不信,只信科学……又是什么意思呢?人还能信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还能给人以福报的吗?海洋……百川归海,海洋又是什么呢?假如真有海洋,前文所说的陆地为何不会沉进海里?星星……晚上会看到星星和月亮,星星和月亮是在天上挂着的会发光的东西……这些真的有吗?那夜晚岂不是要亮到睡不着了?”
每一个概念,对于她来说都如梦中奇幻。
她分不清自己是在读一本虚构的,还是一篇真实的游记,但不论是怎么样的,也不论真相如何,她知道她确实被吸引住了。
这位无人直呼名字的“殿下”是极伶俐的,脑内的思维也是极活跃的,但就算这样,她也有许多的地方读不明白,她不想和别人分享,就自己反复地读、一字一句,如痴如醉,直到自己想出一个符合前后文的解释为止。
而暗门外,侍女和尾桐夫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尾桐夫人说:
“其实我只是略感奇怪……你们找了那么多人?为何就不找找那个发明了冰块的人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发明冰块的人,总能再造出第二块,自然也能保存这第一块呀!”
于是,这位殿下一个失手,书籍落在地上。
然后不知为何,流出两行泪来。
她是难过……那人一定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