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殿下举起自己的手,为这被关在地底囚笼里的鸟儿擦去泪水。
接着,她开始轻捋这鸟儿柔软的羽毛。在未落到如此境地之前,这只巨鸟一定拥有一双美丽的羽翼,而这双羽翼定曾经在充满阳光的天际自由飞翔。
顾川保持距离,并不靠近。
这究竟是什么野兽?谁也不清楚。为什么关在这里?这里也找不到人能回答他。又为什么在落日城辐射范围内的地表没有这种生物的存在?恐怕整个落日城也知者寥寥。
但他也不上前阻止。眼前的少女在物理意义上比他强上不知几何,他现在只需随机应变。
他听见这殿下一边抚摸、一边问道:
“你在这里关多久了?”
殿下的作为叫顾川出奇。但他又想到,尽管与动物对话看上去古怪,可这异世他乡未知生物也都说不准,没准真能沟通交流呢?
只是那鸟儿并不想和怪谈里的神鸟那般聪慧,真如愚痴,并不通灵,既没有摇头,也不会点头,既不会比划,也没有做出任何其他的动作,只是在殿下的抚摸下,合上了它自己的眼帘,好像睡着了,好像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殿下又问:
“你想不想出去?”
这叫顾川忽然紧张了起来。
但那鸟儿依旧一动不动,唯一的举措是它懒散地伸开自己的翅膀,又闭着眼亲切地蹭了蹭这女孩子的脸颊。几片还干净的羽毛就落在她的袍子上。
她放开手,把这几片羽毛收好了。
随后,她转过头来,对顾川说:
“我们走吧。”
顾川吃了一惊:
“你不继续和它交谈吗?”
“它不会回应我,也说不出话,现在当即之要是把你送出去……你在这里会死的。”殿下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之后,我会自己去问问妈妈。”
顾川发现她的思路异常清晰。她又忧郁地补充道:
“我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问妈妈。”
这种忧郁不是痛苦,也不是难过,而带着一种奇妙的疑惑的色彩。她的妈妈是冕下。她相信冕下所做的一切必是正确,因此这座地牢的场景肯定有她不清楚的细节在。
顾川不置可否,随着少女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走后,那牢笼里的大鸟再度睁开自己干净的灰色的眼珠子,静静凝望两人消失在地牢深处的茫茫黑暗里。
那只鸟儿已经见过很多很多的囚徒消失在那边的黑暗里了。
越往前走,从岩顶垂下的半透明的荧光丝就越来越多。但就是这样,顾川和殿下才有幸目睹了一个奇异至极的自然瞬间——那种不发光的幼虫、在吃掉粘在丝上的萤火虫后,尾部居然长出了发光的器官。并且就此振翅,与其他同样的萤火虫一样起飞,绕着荧丝旋转,最后在这狭道的顶部相拥。
几只荧虫不知为何停在少女伸出的洁白无瑕的上,又追逐提灯的光辉而去,开始做跳舞般的演绎。顾川猜测它们把提灯发出的光认作是异性发出的求伴侣的光了。
“那么它们飞到顶上,可能是为了产卵。”
而它们产的卵很快会生出幼虫,这种幼虫便会抽出半透明的丝线来。至于这些成虫则会在产卵完毕后撞到这线上,成为丝线的灯火,吸引其他的飞虫扑到火上,与那些飞虫一起成为自己后代的食物。
“地下的营养匮乏,支撑不起多么伟大茂盛的生态圈,一切都要物尽其用。”
顾川说。
殿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两人走过,而荧丝依旧。
随着这路程的深入,岩壁所反射的色彩也越来越斑驳迷离、绚烂梦幻。殿下很快发现每次光照上去的岩壁,一旦光走开了,哪怕再照上去,色彩也必然不再一样。于是,他们所看到的岩壁就绝没有一片完整的色彩,也绝没有一片是相同的。
“这是为什么呢?”
殿下不解。
顾川琢磨了一下,答道:
“可能是光照的角度和强度不一样了……”
岩壁种种绮丽的颜色,好似在阳光下漂浮的泡泡,因阳光而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景,随着不停地飞翔,角度不停地变化,从而无限的混合与错综。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灯了?”
走道上不再挂着灯,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遥远的地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有节奏的声响,叫人出奇。
“没有灯的地方应该是正确的道路。”
她说。
一个被关进来的人,以及一个居住在地牢的顶上的人,都对这阴森幽邃的地方并非全知,而小心翼翼地探索。
走到岩壁不再凿出牢房的地方时,地上有一条被阻塞的沟道,两个人踩在上面的时候,土质是软绵绵的,混了大量凝固了的沙,有明显的颜色深浅的分界线。
“这可能是曾经修建时留下的排水道……”顾川猜想,“那么浩大的工程,绝非是少少几十个人能完成的,非要上百上千人历经岁月不可,居然在落日城里知者甚少,真是奇哉怪哉!”
殿下闻言,陷入沉思:
“也许当初修建这些东西的人,都在这里……”
这话阴深,叫顾川忍不住侧目:
“你怎会这么猜?”
谁知殿下一脸茫然地看向顾川:
“你说知者甚少,不就是当初修建的人没和外面做过交流的意思吗?既然没做过交流……他们可能就一直在地底。母亲说,一切的答案都在一个问题之中……”
“也不一定。”顾川为这殿下的思维惊讶,强解释道,“也可能是禁止谈论,于是很久就没人谈论了,然后……然后大家就都忘了。”
说完了,顾川自己都不太信。
想要真正藏住秘密,禁止说话是不可能的,只有从源头上彻底的禁止说话才是可能的。
从源头上禁止的方法……只有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他抿起嘴来,开始认真考量殿下的话语。
假设当初是无趾人建设了这一切,那么无趾人是为了什么建设的,他们和有趾人又有什么关系?
而无趾人究竟是天生的没有指甲,还是后天的被剥开了。
小路转了好几个弯,让顾川感觉这路没往外面拐,反倒像是在中央禁令宫底下转圈。
再走上一段距离,世界无限幽深黑暗。
只有殿下手中提灯的光,犹如萤火虫之于黑夜。
而到了这里,苔藓已经不长了——这是因为一点阳光也没有的关系。然后,就连虫子都见不到了。
“你都看不清周围,是怎么判断这里没有小虫子了?”
殿下好奇道。
顾川指了指提灯:
“你看灯光的周围不再吸引扑来的虫子了呀。除非生活在这里的生物都是避光的……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你看,我们不是什么声响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