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洞穴外,火光依旧,废船同世界一般沉寂。
而再往后一段时间,住在废船里的角人们不再谈论他们前去拼图的那些伙伴们的事情,也没有搜寻食物或打磨器械。疲倦袭击了这群妇孺,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入睡了。
入睡的时候,角人们头顶的角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勾在了一起。那角目前还不是一种真皮的特化,如今只接近于某种突起的骨骼,上面有寻常的柔软的皮肤。
她们睡觉的时候,眼睛似睁非睁,便叫探索客们一阵烦恼,结果他们很快发现,这群角人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他们的担心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外面好像起了一点动静。”
顾川借龙心角对载弍说。
载弍也听到了来自废船外的声响,他先用眼珠子的闪烁示意了一下身前一群入眠的角人,在思维里强调道:
“他们都睡着了。”
“对,但参与拼图的角人们随时都可能回来,所以,我们就要快点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载弍将自己的机械手露出防护服外,他的机械手上俨然有一把尖锐的小刀。而顾川就更简单,他径直从他隐蔽的口袋中取出龙心角,挥手一举,便将绳子割断。
绳子断裂的声响惊醒了一个角人的幼童。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迷惑地看向两个站起来的人。
顾川并不紧张,只是尝试性地手持龙心角轻轻地抵上了他的额头。这角人的小孩就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像是没事人一样,转了个身继续睡了。
载弍不能理解发生在他面前的现象,但他知道若要避免惊醒角人,他现在就还不能发出异响。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入睡的原始人类,轻悄悄地走入废船廊道的深处。
废船的廊道也有零星的入眠的角人,大约有两三个,都很老,老得几乎随时都要死掉。
他们看到两个陌生的存在走来,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只是寂静地待在原处,开合自己的嘴唇,流出许多的口水来。
“这些可能是角人的族群里已经痴呆或生了病的老人……不能动,没法救,但还有气息,就被角人们遗弃在这里等死。”
少年人不太愿意看这种悲哀的场景,他悄悄地侧过了自己的双眼,绕过了垂死者们。
他已熟读齿轮人的设计。载弍和他就一人各走一边,轻轻用手轻轻摩擦走廊的墙壁。原则上,墙壁里隐藏着上下楼的通道,也许没被角人们发现。一般隐藏着通道的墙的触感略有不同。
但他们忘记了除了角人们,这里还有他们所驯养的怪虫。
废船在怪虫们的探索中,早已没有秘密。载弍举手便刺穿一条行将飞出的怪虫。而它们还在挣扎的的半身连入一个黑黝黝的小洞。洞口旁边有跌落的门板,还有已经倒塌了的楼梯。
怪虫脏绿的血液沾在载弍的防护服上。
探索客们看到楼梯已经碎裂成一节一节,旁边累着几块不知是什么动物或者就是角人们留下的骨头。
至于其中结构应该具有的齿轮或转轴一个不见,可能很早以前就被角人们取走了。
这条通路被碎块堵死,但他们很快找到了另一个没有被堵住的通路。
顾川指了指上和下,载弍猜到他是在问走上面,还是下面,他的手指往下一弯。
两人心领神会,先后跃过乱石,跳入了底下。
与死或生号的安排相似,第三层是整艘船的基础运行层。
“来点光。”
少年人说。
载弍的双眼便闪了闪,放出两道明亮射入前方黑暗的深处。他们往深处走了。
废船的下层格外寂静深邃,里面没有角人,也少见角人们养殖的怪虫。但他们可以寻到角人们曾经留下的步迹。除此以外,少年人还可以看到许许多多枯死的水车与水帆的尸体。
“很难判断你族的上代战舰在这里究竟搁浅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被角人们发现的……”
他说。
但这温厚的狮子头齿轮人很久没有应和他。
只是,他一会儿看看前面,一会儿看看自己的身边,因此眼中的光线散动,而在黑暗中来回徘徊。
少年人便停下步子,问他:
“你是有什么想问的事情吗?”
载弍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了:
“之前,你是怎么让那个角人小孩睡着的?”
“原来你想的是这个。”顾川平静地说道,“这效果来源于我对龙心角功能的一些设想。”
载弍听到龙心角的功能,心中已生出几种猜测。
顾川继续往前走了:
“就好像你们正常的用法,是发现了龙心角具备思维沟通的能力。但、沟通本身是向彼此传递信息,对不对?”
他拨开水车的干尸,发现一扇还完好的房门。门已锈蚀不动,他憋了一股力气与之相撞,没有撞开。
他困扰地挠挠玻璃球罩,又说:
“因此,假设我灌输的不是话语……而是某种更单纯的思维的、神经的信号呢?”
齿轮人的表情运作是一个谜,他们也许没有表情,而只是刻意做出某种样子,因此对齿轮人的观察便始终像是隔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而终看不清晰。
载弍站在他的身后,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并非是假:
“信号,你的意思是你给出了某种让他入眠的信号吗?”
“你说的应该不差?”少年人也很难用自己的知识解释刚才那短短触碰中发生的一切,他靠在门上歇了会儿,解释道,“听到赞美的话,人会喜悦。听到一片骂声,人就会难过。像我们这种肉做的生物,见到或嗅到了美味的食物,就会分泌口水,馋了嘛!但要是接触到臭臭的排泄物,可能就要反胃呕吐,这都是信号。我读到了这个孩子之前的沉睡和他们的梦,把其中一些他们的神经信号像说话似的,再说回给那个孩子听。他果不其然,就真的睡着了……”
载弍闻言又陷入了沉默。
他的一声不吭,让顾川感到不安。他觉得眼前的狮子头齿轮人已经是他不错的朋友了。
“你是觉得这个不好吗?”
他问道。
齿轮人只是说:
“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我想起当初精神病齿轮人间一度流传的一个小道消息。”
载弍向前,顾川让开。
他的机械手扎入了金属门的锁内,细长的针被作为他的手指,在坏掉的齿轮的结构里摸索。他继续说:
“他们说,上代在拆解自身的时候,经常不会拆干净,因此,总会有些……可能是知识、也可能是……人格,遗传到下一代齿轮人的身上。”
撬锁的声响吱吱地响在深邃的地底。万物不发,只闻幽幽。过去的历史与现在的历史纠缠在一起,先是迷离,其后茫然。
顾川说:
“龙心角是个危险的奇物。”
“是的……它涉及到了意识的问题。”载弍接着说,“一个难解的谜题。”
顾川明白载弍的忧虑,类似于人类对核弹的惧怕。他这调皮的家伙在那时,却开了一个危险的玩笑:
“也许你之所以愿意和我们出来,就是因为你的意识已经被我改掉了哩!”
谁知载弍怔了怔,他没有多说话,只喃喃道:
“就算如此……”
门开了。
门后一无所有,唯见狼藉。
——好像也并不坏。
齿轮人轻声细语,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而少年人只见到这狮子的脑袋牵动金属与皮肤,做出了一个笑容,好似因这玩笑意外开怀。
少年人跟在狮子的身后,走进门内,只见到破碎的地板中,插入了并不属于齿轮人舰船的异物,而大地沉陷,堆满了说不清材质的碎砾。
这里已非是废船的内部,而是废船底下的大地。
按照设计,这里应该摆放着黑箱。
少年人凝重地说道: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艘船的底壳已经破碎了大半?”
“我和你想的一样……这艘过去的船的蛋壳的底部破了,原本底下的泥沙就都没进这里来了。”
只是大火的泥沙,成分的组成与他们熟知的大荒或河畔都不相同。
他们离开这间房间,向幽邃的更深处走去。
多数的房间都已被破坏,沉入无机亦无水份的大地。
而顶上的世界也不安宁,逐渐响起更多的声音,物质的隆隆抖颤让地面的砂砾飞入空中又落下。他们猜测大地上有许许多多的异族人正在奔走,而大地便随之轻微震颤。
载弍越走,顾川越能看到他不留痕迹的失望。
他原本想要找到一些齿轮人留下的黑箱,但这些黑箱如今也都破坏得不成样子,要么就是失踪了。
“失踪的,可能是曾经飞回去的。”
他说。
秭圆说过,世界问题保管的特殊物品中有一些直接带着点东西飞回了解答城。
“被破坏的还能复原吗?”
顾川问。
载弍翻开了几块坏的黑箱的金属壁,对着废墟摇了摇头:
“那已是不可能的了。”
他们很快走到废船的中间倒塌处,坍塌使得物质堆成了一道不可轻越的横墙。
他们原本以为他们只能往回走了,结果在摸索中,却看到这道塌墙上有不正常的填充的地方。
顾川从一个角落拔出几块布和几块浮动的石头来,一个深邃得多的可容人入的洞口就裸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