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草丛中(1 / 2)

假如这个世界存在外星人的话,顾川不知道他们会把这个世界标为什么颜色。

梦里的人们把地球称为是蓝色的星球,但顾川梦里所居住的地方却总是灰蒙蒙一片。在他醒着的世界里,落日的河畔是金灿灿的暮色,大荒的上半部分是黑、下半部分是白,幽冥失去了白,只剩下了黑。

而世界被他们发现的新角落,则是海洋般的紫。

绮丽的紫色覆盖了新世界的一切,一眼望去,东西茫茫,不见其他颜色的踪影,紫草的浅处没过了他们的膝盖,最高的紫草,甚至能长过了他们的头顶。紫草没有草根,全然是柔软的丝状体。通常,探索客踩不到坚实的地面,而只能踩到紫草柔软的中部,靠密集的丝状托住自身的重量。

这样走步的感觉,就好像走在一片棉花糖里,身体被棉花糖淹没了一大半。一不小心,就会双脚失衡,摔个人仰马翻。

顾川就摔了那么一次。柔韧的紫草中部,叫他的鞋跟没能踏实,一下子滑倒,便全身没入紫草丛中。他借不到力,随本能猛烈挣扎,结果周身的丝状体反随着他双手双脚的挣扎缠在他的身上。

载弍听到叫声,立刻用他齿轮手臂把紫草一一割开,靠着一块突起的岩石,把少年人从草丛中拉起。

少年人趴在岩石上,惊魂未定:

“这地面太柔软了,我这鞋难走。不,这都不是走,这是踏空了,我们在草上飞呢!”

载弍与他的想法一致。

齿轮人走起来比肉做的人稍微轻松点,因为由齿轮做成的脚要比顾川的脚大得多,抓地里也更强,但左右与下方的柔韧与弯曲就像弹簧一样,时不时就能让人失去平衡。

可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方法,只在休息片刻后,便小心翼翼地再度穿入草丛,被紫草淹没大半的身躯。

小块的陆地从他们的头顶一一飘过,留下形状各异的影子,有扁平像碗或板子的,有突起像山丘或尖针的,大多则说不清是什么形状,是不规则的,但头顶陆地在颜色上是共同的——都因紫草而呈紫色。

几块突起的岩石,就是探索客双目所及的世界里唯一不同的色彩。

顾川不懂地质,也不懂岩石,齿轮人也不懂,只简单记录了这些岩石的特征——大多粗糙,上面有斑斑点点的结晶。

两人勉勉强强从阴暗的地方走到明亮的地方,从大地的底下,走到大地的上面,自然而然,没有任何翻转过身体的不适的印象,尽管他们确实地、从远处的水母看来,已经从倒立变成了正立。

“紫草有思考的反应吗?”

载弍问顾川。

顾川摇了摇头:

“龙心角没发现有思维上的反应。紫草确实是种比水母还要原始得多的生物。”

“也就没办法直接从这植物上得到情报了,是吗?”

“是的。”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决定先周行一圈。

陆地的形状并不相同,带来了一个特别的好处,那就是易于标记。梦生会在周圈徘徊,但顾川实在担心这水母是否有智力能认清方向,因此,事先标记,确定一个出发点和集结点

不算之前收割紫草以煮汤那次,探索客们将他们登陆这块陆地标为一号,也就是登陆的第一块土地的意思。此外,也叫它椭圆岛。

这名字自然就来自于它在茫茫多的空中陆地群中所呈出的独一无二的极接近标准的椭圆形。

和煦的阳光,紫色的海洋,会让人想起故乡的麦浪。

路程还长。载弍起了个特别的话题: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你直说呀。”

“你和初云,是不是很早就知道随着我们往南走,太阳会稍微往高处升?并且越走,升得越高?”

顾川看了看远处一块正在接近椭圆岛的有点像长条扳手的陆地块,说:

“是啊,你忘了吗?我和初云是从太阳落下的地方过来的。当初,我也和京垓九说了,越往大荒走,太阳就越往下落,直到了莽荒的群山之间,太阳就突然消失了……转而是月亮从升了起来,挂在了山边,那就是上弦月。而从大荒往南走,我们三个不都看到月亮也在往上升,并且逐渐变满了。”

载弍摇了摇头:

“可是只一会儿,上弦月就被幽冥的云遮住了,直到这个新世界,我们也没再看到过月亮了!”

“所以我猜测幽冥的第二云带的尽头,就充当了大陵群山的角色,可能就是月亮落下的地方,而太阳升起的地方。”

“这……”

载弍思考了一会儿,没有留意脚边紫草密度的不均,差点失衡摔倒。他被顾川扶住了,两人站定,他继续说道:

“那这里……会不会是你所说的大河的极北边,只要继续往前走,我们就会走到你的故乡,然后再走到大荒。”

而太阳便会不停地升起,一直升到天空的最高点,然后再缓缓地落下。

到了太阳行将西行下落的时候,大河就会在他们的不远处。

他看到少年人在一块岩石边上停住了,转过头来,用一种惊异的目光回望问出了这个问题的他自己。

他几乎是带着微笑,在兴高采烈,而说:

“承你吉言!”

远方的龙发出阵阵咆吼,而近处荒凉的大地上没有一丝人与风以外的声音。这是世界寂静的时候。

载弍走在顾川的身后,他知道,他的理解是比他走得更远了。

晨光落在年轻人的背上。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迈步,一边欢快地笑起来:

“所以,见到初升的太阳,对于致力于完成世界旅行的我来说,是一种叫我能够唱歌跳舞的欢快。可惜的是,当时我饿惨了,什么都没力气做。”

在太阳升起的瞬间,世界的无尽论得以短暂地破除,而世界的轮回说,则前所未有地站立起来,给予他以非凡的安心。

“那么世界的形状也会得到确证……”载弍意识到了什么,“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对我们讲出来呢?假设我没有悟出这点,你是不是也不会对我们说?”

顾川摇了摇头,继续走在前头,用身体撞开一片又一片更加茂密的紫草。

他笑道:

“因为到底还没有到达太阳落下的地方,是不是?”

“是这样的……”

“就算大家都知道了,是不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益处呢?万一最后太阳没有再度落下,或者落下了,也没有回到大河边上,那我一切信誓旦旦的期待与快乐,不是显得特别笨吗?”

至于初云,初云要比他淡漠得多。至于载弍,载弍更不在乎能不能绕世界一周回到大河或大荒,他只想远离正在发生让他感到不安的变化的解答城。

“那也确实是如此的。”

载弍想象了一下到时候的样子,想象了一下这个异乡人局促的、不安的、尴尬与失望的场面,他罕见地发出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