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后,南京城重新恢复了平静。
三千营接管了城防,每日在城内巡视,不过,寻常百姓很快就发现,这些人似乎和以前的官兵不大一样,因为,他们从不扰民。
百姓们刚刚亲眼目睹了一场神仙打架的场面,对于这些陌生的面孔,发自内心地带着几分敬畏。
原本以为,这些人定高高在上,亦或是凶神恶煞般,可是,通过短短几日的接触,却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把守城门的,依旧对过往人群进行盘查,却从不会刁难。
遇到走货的,也只是看看货物是否违禁,是否有正规的文书,然后便放行。
对于手续不全的,涉嫌走私的,或者是携带违禁物品的,则直接扣下,送银子人家不收,叫喊着上面有人的……那个被喊出来的所谓的大人物,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拿下。
他们每十人组成一支小队,在大街小巷巡视,有时候,也会在路边的茶摊稍作休息,可是,每次吃完茶都会主动付钱。
甚至遇到破皮无赖当街闹事,还会帮着处理。
这样的行为,放在以前,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整个南京城迅速恢复了秩序,而且,是新的秩序。
因而,所有人在小小的担心之后,也就如往日一般,该干嘛还是干嘛了。
与此同时,自南京左卫开始,各个卫所的清查工作也已经展开。
芮国公李珍来到左卫驻地,先是宣读了圣旨,大致意思就是皇上对各卫现状很不满意,下一步将有所改变,各卫必须全力配合。
陈维淞上前禀报:“启禀国公爷,南京左卫三千五百一十三人全部到场,请检阅!”
李珍皱起眉头,问道:“根据前指挥使的奏报,南京左卫满编五千六百人,怎么只有三千多,剩下的呢?”
“回公爷的话,前任指挥使司方波长期吃空饷,实际上,南京左卫的人数只有三千九百余人,不满四千。大校场一战之前,卑职奉旨处置了司方波等共计七十三人,大校场一战,左卫战死三百五十人,重伤九十二人,其余的,全都在这里了。”
李珍点了点头,然后命令士兵全部集中起来,倒是并没有进行训话,而是让大家席地坐着。
三千多人围成一大圈,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李珍站在最中央,大声道:“诸位都是当兵吃粮,都有妻儿老小,都是世代的军户,当初太祖皇帝的时候,命你们的祖先在此屯田戍守,左卫的田产我查过了,总计是三十六万亩,不过这些年,因为种种原因,只剩下了不足二十五万,我来问你们,平日里还垦殖军田吗?”
吞噬
众人皆是一脸怯弱,不敢吱声。
“说话,不要怕!”
陈维淞只得如实说道:“军田……早没了。”
李珍皱眉道:“去哪里了?”
“上头的人……拿去了,他们宁可租赁给佃户……”
李珍又问道:“军田是朝廷发给大家的,他们凭什么拿走?”
众人又是沉默,更不敢答。
李珍拿出账目,接着道:“这是近年来,朝廷给左卫发放的粮饷情况,就说今年吧,今年寻常士卒,每人应该得银三两,得粮两百斤,除此之外,还有布五尺,这些可到了你们的手里吗?”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结果显而易见。
李珍看向陈维淞,陈维淞只得回道:“没有!”
“这些又去哪里了?”
“还不是被那狗娘养的克扣了……”
事已至此,陈维淞也不想隐瞒了。
虽然他以前是个百户,算是个中层军官,可是,在卫所里,吃肉的永远是那几个高层,然后喝汤的是这些高层身后的一些追随者,陈维淞恰恰就属于被排挤的对象,这些年来,日子过的比寻常士卒好一些,却好的有限。
这几天来,通过和皇上短暂的接触,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皇上很可能针对眼下的弊政,要有大动作。
众人听闻,立刻哄笑起来,可是立刻意识到,这事其实不好笑,忙不迭又收起笑声。
“你说的没错,就是被那些狗娘养的克扣了!”
李珍却丝毫不在意,说道:“据我所知,那个狗娘养的前任指挥使,反贼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他还在娶小老婆,还有那个同知,竟然跟着一块喝喜酒去了!你们左卫那些高层,哪一个家里不是养着三妻四妾,他们的宅子里,仆从奴婢就有三四十个,他们是从哪儿来的银子?反观你们,有几个能讨到媳妇的,有几个能让全家不饿的?”
这番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突然,有人放声大哭起来。
陈维淞转过头去,呵斥道:“王老八,你他娘的,哭什么?”
那个叫王老八的汉子却依然嚎啕不止,并且断断续续地喊道:“俺的娘啊……”
李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陈维淞只得解释道:“这老八前些日子想要逃籍,被抓了回来,当场被打个半死!”
李珍又问道:“为何要逃?莫非有战事,此人临阵脱逃?”
陈维淞苦笑道:“哪里来的什么战事,他逃籍,那是因为他娘饿死了!他吃粮当兵,为朝廷卖命,凭什么他连命都卖了,自己的娘反而饿死了?”
在场的人不少都是知道这件事,这王老八当初因为做逃兵,被抓回来的时候打了个半死,当时大家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现在见他嚎啕大哭的模样,顿时,众人的眼睛都不由地红了。
王老八的事,在卫所里从来都是讳莫如深,现在被当众提及,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珍冲王老八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