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夏会长,若你为相师,声名一定在我之上。”李布衣叹息道。
“我可不会相面,所谓没什么瞒得过我,不过是因着善于观察以及背后有人看顾罢了。”
“莫非李相师真与家父有仇?”项少影悲愤道。
“当年我之所以想到处置项忠,是有人往《江湖月刊》投寄了一封检举信。那会儿六扇门几位名捕手上都有更大的案子,太子殿下便令我便宜行事。我请了丐帮洪七与小岳一同到西南核实信上所言,彼时项忠已激起民怨,乱局将起,故此有了枭首辕门的处置。”
岳镇恶行事耿直,临行前得了叮嘱,要尽量稳定民心。见民怨沸腾,岳镇恶就直接剪下了项忠的人头悬于城头,既是震慑项忠同党,也是为了平息民怨。
岳镇恶长得十分凶神恶煞,这么一个人物提着滴血的人头走上城头,什么妖魔鬼怪镇不住。百姓或是真的相信了朝廷会处置欺压他们的奸贼,或是慑于岳镇恶的凶恶,最终一场战乱消弭于无形。
“那个投书的人是我。”默立一旁的泰伯忽然道。
“你就是大力鹰爪秦江海?”
“不错!”泰伯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一瞬间他仿佛从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仆变成了一个江湖豪客。
人有恒言,破家县令,灭门刺史【注1】。因传讯不易,偏远地区朝廷政令难以传达,因个别官员作恶就可以导致一县,一州百姓民生艰难。几十年,西南之地曾因官府施政不当,官逼民反,出现了一个叫李胡子的义军头子。
项忠奉命剿灭起义军,李胡子及其手下一百多名亲信皆亡于其手。若事情到此结束,项忠为官,剿灭起义军乃是立场问题,倒也没什么可诟病。
偏这项忠并不是什么好人,贪大喜功。为了冒功,项忠将李胡子的族人及其所部义军家眷悉数诛杀充作战功。这些人说是起义军家眷,其实就是普通农民。为了逃避官府压迫,逃进山中开垦土地耕作为生,并不曾与义军一起对抗官府。
然项忠不仅将这些普通百姓悉数诛杀,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曾放过。
秦江海是当年李胡子手下唯一幸存者,他侥幸活下来,父母妻儿兄弟朋友却全都死了。为了报仇,秦江海自愿为仆,混入项家。
“项忠杀我朋友兄弟,父母妻儿,我进项家,原要杀他儿孙,让他一偿丧亲之痛。只是、只是——”秦江海语带哽咽,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两巴掌,这两巴掌打得极重,可见其情绪激动。
“可接触了项少影父子后,你心软了。”夏祈音道。
“我入了项家,少爷和少夫人待我同亲人一般,他们和项忠不一样了。我很痛苦,既下不去手,又忘不了失去至亲之痛。恰在那个时候,少爷和项忠闹翻决定离开项家。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和项忠断绝关系,就陪他离开了项家。”
刚离开项家,项少影一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可不管在外面多苦,项少影也没有向项忠低头,这也让秦江海更下不去手。再后来,他看到了一份《江湖月刊》,就生出了将项忠交给朝廷处置的心思。
秦江海那会儿已下定了决心,他在赌,堵朝廷会不会管这事。若是朝廷管了,就说明大宋朝廷并非都是项忠这样的害群之马;若是朝廷都不管,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就自己去找项忠报仇。
杀了项忠报仇自然最好,若是失败了到了下面与那些死去的亲朋好友也是个交代。
项少影只觉痛不可言,没有泰伯的信,项忠不会死。可就算他是项忠的儿子,又有什么脸面去怪泰伯?正如他没脸找夏祈音师徒报仇一样,他也没有立场去责怪秦江海。
“泰伯,公公死后,你为何还陪在我们身边?”茹小意不解。
“为了保护你们!”夏祈音道,“项忠作孽颇多,可他大约也不会想到,最想对项家赶尽杀绝的不是他昔日的仇人,而是自己的同党。当年我七兄和小岳调查项忠时,发现他与西南乱党有些瓜葛。然当时为了平息民愤,只得迅速处置项忠,这条线自然就断了。”
项少影微微动容,红着眼道“泰伯,谢谢你!”
秦江海别开了头,不忍与他对视。
这些年,秦江海的每一天都过得十分煎熬。仇恨让他恨不得亲手杀死每一个项家人,可善良却让他不忍牵连无辜对善良的项少影父子下手。他甚至不知不觉中将小石头当做自己的孙儿一般疼爱,可当他对小石头好,又觉得对不起自己死去的亲人。
“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选择做个好人还是坏人。项少影不能选择父母,可他至少有选择做一个好人。你下不去手是对的,若对他们出手,那岂非将自己变成了项忠一般恶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明敖英《东谷赘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