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圆台之上,是一座四方的棱柱,宛如最好的玻璃匠人打造出的艺术品,那堪比钢铁的核心看上去清澈而透明,隔着它能够窥见摔碎在广场上的雨滴。
可就在透明的棱柱之上,此刻却被丝丝缕缕的血管所覆盖。
就像是活过来一般,那血管在搏动着,宛如活物呼吸。
从数条主支上分出来的纤细血管在空中招展着,如同树木的根须,在轻盈的歌声中招展。
“国王和帮凶掳走了女皇,将她囚禁在梦中……我们拥有了力量,又应该流浪向何方?唷吼,千万双手,将帆高挂!拉呀,小偷和乞丐,我们将获得永生……”
歌声从棱柱之中传来。
那是破碎的血肉。
那一块残破的血肉被封印的时候,只有一节尾指那么小,可现在,却已经侵蚀着钢铁,在封印中生长,壮大,化作了一张模糊的面孔。
在几个月之前,那一张面孔只是血肉模糊,依稀酷似女人。
可现在,那张面孔已经长成了,五官具足,微闭着双眼,嘴角翘起,像是沉睡在甜蜜的美梦。
嘴唇微微开阖时,便唱出了幻觉一般的歌声。
歌声是活的,宛如魂灵,穿透了层层的墙壁和暴雨,回**在海天之间,呼唤着远方的妖魔们到来。
那一张面孔如此的精致,带着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美,似是柔和,似是刚强,似是嗔怒,又似是微笑。
每隔一个角度去观察,得到的结果便截然不同。
唯一相同的,充斥着非人的魔性。
在那轻柔的吟唱中,女王从王座上起身,走进,凝视着水晶中的面孔,许久,轻声呢喃:“这么多年了,一定很寂寞吧?泰晤士亲王。”
无人回应。
于是,伊丽莎白伸手,想要将那水晶棱柱捧起。
“陛下。”兰斯洛特踏前一步,看着她,摇头:“不可。”
伊丽莎白笑了,手掌触碰在那棱柱上,如此轻柔,像是要抚摸那一张面孔。
无数绒毛一般细碎的血管瞬间延伸而出,像是贪婪的树根,纠缠在她的双手上,想要生根发芽。可是赤红色的龙威从那纤细的躯壳中喷涌而出,明明是同源的力量,可是却暴戾的像是要毁掉世间的一切。
只是凝视,便觉得刺痛。
只是触碰,便会得到毁灭。
血管在瞬间蒸发了,断绝,收缩回了水晶之中,那一张面孔抽搐着,眼皮颤动,像是即将从噩梦中苏醒。
“真羡慕你,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有变老,美丽的一如往昔。”
伊丽莎白捧起棱柱,端详着那张面孔,眼神就变得复杂又悲凉:“一定很痛苦吧?代替我们受过,这么多年,眷恋尘世,又求死不能……”
依旧无人回应。
兰斯洛特单膝跪地,再度恳请:“陛下,利维坦将苏醒,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让我再看看他。”
伊丽莎白怀抱着那棱柱,端详着那一张沉睡的面孔:“这是我的叔叔啊,兰斯洛特。
这是上一代皇帝所制作的祭品,因这罪孽之血而牺牲的第十六个人……独一无二的泰晤士亲王。
你知道么?他是我父亲最小的弟弟,我出生的时候,他只大我三岁。他十三岁的时候死了,可在那之前的七年,都和我一同度过。
我甚至还记得他生前说话的语调,细声细气,像是个女孩儿……他曾经抱过我,照顾我,像我的哥哥一样。
他的龙血远胜于任何族人,因此才成为祭品,死在我父亲的手中。
——现在我是皇帝,负责杀死他的人就轮到我了。”
兰斯洛特缄默。
这是皇家的耻辱,也是安格鲁所不能容人知晓的秘闻。
早在数十年前,利维坦就应该第六次苏醒了,是泰晤士亲王的牺牲将这一日延缓到了今天。将龙血之裔制作成祭品,又残忍地焚烧成灰烬……
将那烈火烧不尽的残骸封印在铁中,将骨灰撒入奔流的浊水,回归海中。
为了拯救这个国家,只能如此,也必须如此。
许久,许久,伊丽莎白闭上了眼睛。
在静谧中,这多年以来因诅咒而痛苦的女皇像是忽然恢复了平静,那是忍受着煎熬的痛苦所锻造出的意志。
“有时候,我会感谢这怪物的血。”
伊丽莎白抬起眼瞳,凝望着王座大厅之外的暴雨,和漆黑的海洋:“毕竟很多人都死了,我还活着,不是么?”
兰斯洛特无言。
“安心吧,兰斯洛特,我还没那么脆弱呢。至少,我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在这一场不应该开始的战争里,已经有太多的牺牲了,我不会在容忍我的子民继续死去。”
伊丽莎白的眼眸低垂,不再软弱,也不再感慨,像是化作了钢铁:“现在,事情又糟糕到什么程度了呢?”
“一切都如同预料,损失也在接受范围内。”
兰斯洛特回禀:“已经和迷雾中的各省再次取得联系,大部分国民第一时间已经开始避难,除了个别庇佑所被攻破,其余地方还可以继续坚持。按照计划,第二皇家舰队已经开拔,前往各地进行支援。第三皇家舰队布防内海,随时严阵以待。第一皇家舰队已经由零号斯坦因密室解封,只要您的命令,随时可以唤醒。只是这一次的黑河,相较往年更加的麻烦,目前酝酿之中的总数大概约为三十条,观测者的报告说,还在持续增加。各个海域中栖息的大魔也被唤醒了,海中孽子再次开始繁衍。根据亲王阁下的残骸生长速度,我们推测,大概今晚,第一封印就会被撕裂,利维坦会以此为核心,进入真正的复苏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