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裴越一声怒喝,方云天双腿猛地一颤,而后不得不挥剑驻地支撑自己的身体。
满殿欢呼戛然而止。
即便他们看不懂为何裴越能占据优势,至少能看见裴越手中的长剑没有任何动作,他原本可以利用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剑刺下。
裴越卸去力道飞身跃下,长剑在身前画出一个半圆,然后斜于身侧。
他清冷平和的声音打破殿内的死寂:「承让了。」
方云天扭头看了一眼肩头的脚印,良久之后才说道:「佩服。」
徐徽言立刻开口说道:「这场切磋着实精彩,二位皆是年轻俊彦,堪称交相辉映,实乃两朝之大幸。」
庆元帝亦微笑道:「都很好,来人,赏之。」
随着这对君臣定下基调,再加上裴越实实在在地赢了半筹,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出言恭贺。对于这些在朝堂上摸爬滚打数十年的官员来说,捧场话几乎不假思索就能口若悬河,逐渐将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扭转过来。
两人接过太监端来的赏赐,并肩站立拱手谢恩,然后各自走回坐席。
大宴继续进行,只是很多人心中五味杂陈。
连方云天都败在裴越手里,其他人又能如何?总不能逼着那些年过四旬的武勋出手,以大欺小不说,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总不能用车轮战来对付北梁正使。
使团所有的官员都满面敬畏地遥望着裴越,盛端明更是早早起身相迎,神情极为亲切热络。
裴越落座之后,遥望方云天说道:「方将军,今日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的剑
道令我获益匪浅,至于胜负不过一念之间,并非你我存在实力差距。」
群臣无不面露讶异之色。
方云天心中苦涩,他只是想替方云虎报仇,没想到裴越的实力和心志都那般强韧,此时面对裴越和缓的态度以及满殿大臣的关注,他只能面容沉静地说道:「中山侯过谦,在下确实是输了。」
庆元帝开怀一笑,裴越赢得干净利落,但是方云天输得也足够坦荡,而且输赢本就是毫厘之间,这个结果令他很满意。
众人推杯换盏,气氛渐至高潮。
庆元帝握着酒盏,望向裴越说道:「裴卿,待清河抵达贵国京都之后,你这位迎亲正使可不能撒手不管,须得用心关照,不可让人轻慢于她。」
这等笑谈从一国帝王口中说出来,看似不够庄重,实则满是亲近之意。
裴越微笑道:「请陛下放心,公主殿下去往我朝,一应礼制皆依王妃之格,不会有任何差错。」
庆元帝话锋一转道:「剑道论毕,酒亦微酣,裴卿可有佳作以记今日之景?」
裴越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冼春秋,心想这厮到底给皇帝下了多少猛药,以至于态度明显到这个地步,非要在满朝文武面前展示自己的怀柔之术,难道他真的觉得这样就能将自己招至麾下?
一念及此,他温声道:「外臣不才,谨以一首小令呈献陛下。」
庆元帝大喜,便命秉笔太监铺开纸笔。
裴越沉思片刻,在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中开口吟诵。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秋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秉笔太监快速写下,然而等他停笔之后,却发现四周陷入诡异的死寂之中。
庆元帝若有所思,徐徽言神情凝重,太子陈顼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方谢晓和冼春秋这些武勋虽然对于诗词一道不算精通,但是他们只需要看向下面那些文臣极其精彩的脸色就知道,裴越这首词绝对不是普通的应景之作。
庆元帝品味着这首词的意境,不知不觉中竟生出几分挫败的情绪。
他和冼春秋商议良久,千方百计想要给北面皇帝心中扎上一根刺,让他对裴越产生猜忌之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惜默许冼春秋暗中谋局,甚至在今日这样庄重的场合,不断向裴越释放善意。只要这个年轻人稍有不慎,他就有很多种方式让北梁的皇帝知道这一切。
有些事本来就难以证明,莫须有从来不是谁的独门手段,尤其是对于皇帝这种人来说,多疑才是他的本性。
庆元帝也是皇帝,他当然明白这一点。
只是……
这个年轻人用一首词便阐明自己的心意,可谓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他轻轻一叹,抬眼望着神态沉稳的裴越,勉强笑道:「这首词以前没有听过,不知曲牌名为何?」
裴越目光扫过对面那些人,然后迎着庆元帝复杂的目光,从容镇定地说出三个字。
「定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