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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雾霭沉沉。
时值寅时末刻,正是一天当中最寒冷的时候。
京都犹如沉睡中的巨兽,被漆黑的夜色和冰寒的朔风侵袭缠绕。
权贵云集的东城之内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不知有多少府邸从美梦中醒来,下人们套着车马,静待自己老爷入宫上朝。
中山侯府显得更加忙碌,前院大管家邓实和王默早早起来,安排厨房备好了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和米粥小菜,供裴越的亲兵们食用。朔望朝会一般都会持续很久,这些亲兵要一直在皇城外等着,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
后宅亦是灯火通明,裴越和叶七起来的时候,一应热水和早饭都已准备妥当。
裴越穿着厚实的冬衣,外面套上一等国侯的朝服,在两名大丫鬟的伺候下盥洗,又等她们梳好头发戴上冠带,这才和简单装扮之后的叶七并肩走出青崖小筑。
花厅之畔的暖阁中,林疏月和睡眼惺忪的桃花早已等候在此。
裴越望着桃花的小脸不禁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疏月柔声道:“听丫鬟说她昨夜就念着不能睡懒觉,今儿少爷要上朝,一定得早早爬起来。”
裴越闻言走过去在桃花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宠溺地说道:“没白疼你。”
桃花登时睡意消,双眼弯如月牙,笑容憨态可掬,又带着几分得意。
众人落座之后,丫鬟仆妇们端上清淡养生的早饭,裴越喝了一口粥,又对桃花说道:“你娘最近可好?”
桃花小脸原本埋在碗里,连忙抬起头说道:“多谢少爷记挂,娘亲这次回来之后精神好多了,如今在后巷住得也安心,隔两天就能过府见我。她说少爷劳心费力非常辛苦,让我好生伺候着,不要在府中肆意玩闹,惹得少爷不开心。”
“你娘其实是一片好心,倒不是担心惹到我,是怕伱触怒叶七和疏月她们。”裴越阅历何其丰富,一眼便看穿冷凝的想法,不过他心里并未动怒,反而隐约有一丝羡慕。
终究是有娘的孩子,唯恐桃花在内宅里吃亏,只是她不知道此处与别家不同。
叶七抬手揉揉桃花的脑袋,没好气地道:“你家少爷将你当成宝贝一般,谁敢欺负你?”
桃花也不狡辩,只是“嘿嘿”憨笑着。
一家人其乐融融,谈笑之间用完早饭,裴越又饮了半杯茶,起身说道:“你们都回去睡一会,左右也无事,不用担心我,今日的朝会就算有些曲折,亦不过是前奏而已。行了,我走了,你们不必相送。”
与众女眷微笑告别,裴越来到前院,府中管事和冯毅、盖巨恭候已久。
裴越没有像以前那样骑马,而是选择一辆较为舒适的马车。这倒不是他如今追求起享受,而是经历过太多次的刺杀之后,冯毅等人反复劝说,至少马车可以挡住别有用心之人窥视的目光,也可以防住神箭手的偷袭。
冯毅和盖巨一前一后,领着五十名亲兵护送马车前行。
依照大梁朝廷规制,国公可置亲兵五百人、一等国侯四百人、一等伯二百人、子爵一百人、男爵五十人,但实际上从未有武勋招过满额亲兵。
这些亲兵的给养需要武勋自己负责,朝廷不会给一文钱,绝大多数人都负担不起太多数量的精锐骑卒,而招募一些花架子充门面除了引人注意没有任何好处。
裴越如今有亲兵二百人,其实就算是四百人他也养得起,但是没有太大的必要,因为这些亲兵都是最早跟随他的军中精锐,每个人都是一身本事,而且对他极其忠诚。
一行人刚刚离开永仁坊,转进南北方向的正街,便见到前方有一队人驻足不前,似乎是专门等候在此。
冯毅连忙上前询问,然后急匆匆来到马车边禀报:“少爷,前面是谷侯爷。”
裴越心中微微一动,随后平静地说道:“同行吧。”
“是!”
冯毅领命而去。
及至进入皇城承天门,来到承天殿前的广场上,裴越抢先从马车中出来,快步走到广平侯府的马车旁边,与那些相熟的护卫们颔首致意,然后恭敬地等待着。
车门被推开,谷梁宽厚的身影出现在裴越的视线中。
两人目光交错,各有深意。
谷梁眼中的亲近一如往日,又多了几分欣赏。
裴越作势上前要搀扶他下来。
谷梁失笑道:“过了,我还没有老迈到这种程度。”
裴越尴尬地笑了笑,与谷梁并肩向前行去。
广场上早已聚集无数官员,原本略有些嘈杂,在裴越和谷梁出现之后忽地安静下来。
借着四周摇曳的光亮,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对翁婿。
大梁如今仅有七位一等国侯,他们便占据二席,且一个是西府右军机,一个是京军北营副帅,再加上他们身上的军功和在军中的人脉,没有人敢轻视小觑。
除了羡慕之外,还有一部分略显古怪的目光集中在裴越身上。
传闻也好流言也罢,都中近来的风云变幻实则有迹可循,这些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精谁会看不明白?他们忌惮裴越的权势不假,但也很好奇这位年轻权贵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设身处地想想,面对陛下这等风轻云淡却又如山压顶的手段,恐怕只有任命接受。
但是不论这些人作何想法,在最终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还不敢得罪这对翁婿,于是便听见问好声此起彼伏。
“见过谷侯。”
“见过军机大人。”
“见过裴侯。”
一路行来,见礼不断。
谷梁神色淡然脚步从容,或颔首致意或微笑寒暄,偶尔看向身旁的裴越,心中不由得老怀甚慰。几年前裴越初入朝堂,他还得时时照拂,避免这个年轻人被人欺负,如今那棵瘦弱树苗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有资格和他并肩而行。
裴越注意到今日参加朝会的大臣格外多,有很多令他意外的身影出现在宫前广场上。
东面宫墙下站着长兴侯曲江,任京军西营主帅。
前方不远处是定军侯罗焕章,任京军南营主帅。
再加上那位面色沉郁忧心忡忡的修武侯谭甫,统率十五万京军的三大主帅尽皆到场。
凛凛夜风之中,裴越愈发清醒冷静,看来开平帝今天不仅要敲打自己,还要利用南境大胜的机会进一步调整军中势力格局。
他站在谷梁身边,继续观察着其他重臣。